当“桃源阁”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被虎贲骑士稳稳地悬挂于门楣之上时,整个东市口,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围观的商贩与路人,无不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块崭新的、散发着淡淡桐油香气的牌匾,又看了看门口两侧侍立的、身披玄铁锁子甲、气势森然的骑士,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猜测。
他们都认得,这里,曾是公孙将军麾下钱管事的府邸。一夜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这北山韩校尉的势力,竟是以如此一种强硬而又“体面”的方式,在蓟城最繁华的地段,楔入了一颗属于自己的钉子!
赵云立于门内,并未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他知道,立威的第一步已经完成,而接下来,如何将这座空荡荡的宅院,变成主公所期望的“眼睛”,才是真正的考验。
“文则,”他沉声道,“挑选二十名弟兄,换上便装,分赴城中各处,我要知道,城内所有粮行、炭铺、布庄、酒肆的位置、背景以及每日的交易量。其余人,严守阁内,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
“喏!”文则领命而去。
赵云则独自一人,在宅院内缓缓踱步。他虽是绝世猛将,却非经商理政之才。如何经营这“桃源阁”,如何将其打造成情报与商业的枢纽,让他一时间,有些犯了难。他需要一个熟悉蓟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又信得过的本地人,来做他的“掌柜”。
正思索间,糜恒却是不请自来,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热情笑容,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赵将军,乔迁之喜,糜某特备薄酒,前来祝贺!”糜恒一进门,便团团作揖。
“糜掌柜客气了。”赵云将他引入正厅。
酒过三巡,糜恒似是无意地提起:“将军,这桃源阁,地段绝佳,不知日后,有何打算?若还是只卖那仙家蔬果,怕是……长久不了。毕竟,物以稀为贵,若日日有之,便不稀奇了。”
赵云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所烦恼之事。他索性放下酒杯,对着糜恒,坦然一揖:“不瞒糜掌柜,云乃一介武夫,于这经营之道,一窍不通。正为此事,焦头烂额。还望掌柜,不吝赐教。”
糜恒见他如此坦诚,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沉吟片刻,道:“将军,依我之见,这桃源阁,万万不可做寻常生意。”
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门槛要高。能入此阁者,非富即贵。寻常百姓,一步都不能踏入。如此,方能维持其神秘与尊贵。”
“其二,卖点要奇。仙家蔬果,可作为镇店之宝,但需限量,甚至,只送不卖,作为招待最顶级贵客的添头。真正要卖的,是格调,是身份,是一种‘人无我有’的体验。”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目的要纯。”糜恒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此阁,表面上,是销金窟,是享乐地。但实际上,它应该是一个……听风处。三教九流,王公贵胄,酒酣耳热之际,一句不经意的话,可能就价值千金。将军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赵云豁然开朗!他猛地站起,对着糜恒,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糜掌柜,指点迷津!”
糜恒哈哈大笑,连忙将他扶起:“将军言重了!你我如今,乃是盟友,一荣俱荣。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将军所想,糜某明白。但这蓟城之内,水深似海,要将这桃源阁,打造成您所期望的模样,还缺一位能穿针引线、八面玲珑的……大管家啊。”
赵云正色道:“此事,还需糜掌柜,鼎力相助。”
“好说!”糜恒拍了拍胸脯,“糜某心中,倒真有一位合适的人选。此人姓简名雍,字宪和,本是涿郡名士,能言善辩,心思机敏。早年曾为刘牧座上宾,后因得罪了公孙瓒,被寻了个由头,罢官去职,如今,正在家中,落魄闲居。若将军能请得此人出山,桃源阁,可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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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赵云准备次日便去拜访简雍之时,公孙瓒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阴险。
翌日清晨,当文则带着人,拿着钱袋,准备去采买阁中所需的米粮、木炭、油盐等日常用度时,却发现,情况不对了。
“不卖!不卖!今日无粮!”城东最大的粮行老板,头摇得像拨浪鼓。
“客官,实在对不住,我家木炭,早被人预订一空了!”城南的炭铺掌柜,满脸歉意。
“哎哟,这位军爷,您别为难小的了。小的就是个卖油的,哪敢得罪将军府的人啊……”
一连跑了十几家店铺,竟无一例外,全部拒绝向他们出售任何物资!甚至连一些平日里与糜氏商行交好的铺子,也都是面露难色,言辞闪烁。
文则怒气冲冲地返回桃源阁,将情况一说,虎贲骑士们,个个义愤填膺。
“欺人太甚!这公孙瓒,不敢明着来,就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将军!末将愿带一队弟兄,直接去抢了那粮行!”
“胡闹!”赵云厉声喝止,他面沉如水,在大厅中来回踱步。他知道,这是公孙瓒在利用他地头蛇的优势,对自己进行经济封锁。他想让桃源阁,变成一座无法运转的空壳子,让他赵云,在这蓟城之内,寸步难行!
若此时动用武力,便正中对方下怀,给了他们公然发难的口实。
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云身上。
赵云的脚步,猛地一顿。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刘和那张温润儒雅的脸,以及那块小巧的、刻着“刘”字的令牌。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块令牌,递给文则。
“去,再去刘记绸缎庄。”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告诉乔掌柜,就说,我桃源阁,初开张,宾客盈门,奈何,厨下无米,灶中无炭。不知,刘公子府上,可否,匀一些给在下,解燃眉之急?”
这番话,看似是求助,实则,是又一次,将皮球,踢给了刘虞。
我为你,挡住了公孙瓒的挑衅,为你立威。现在,我遇到了麻烦,你这个盟友,是作壁上观,还是……出手相助?
一个时辰后,蓟城的东门,出现了一幕让无数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一支由二十辆大车组成的运输队,在五十名州牧府亲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城中。车上,满载着精米、白面、上好的银丝碳、成桶的食油……所有桃源阁急需的物资,一应俱全!
领队的,正是刘虞的心腹,王管事。他押送着车队,一路之上,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桃源阁的门前。
“赵将军!”王管事翻身下马,对着前来迎接的赵云,朗声笑道,“我家公子听闻将军阁中用度短缺,特命小人,送来一些薄礼。公子说了,日后,桃源阁所有采买,皆可列出单子,由我州牧府,代为采办!也省得,让一些……宵小之辈,从中作梗!”
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城西将军府的脸上!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公开站队!
赵云心中大定,对着王管事,郑重一揖:“请代云,谢过公子厚意!此恩,赵云,铭记于心!”
随着一车车的物资被搬入桃源阁,围观的众人,看向这座宅院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敬畏于它的武力与神秘。那么现在,则是震撼于它背后,那深不可测的政治能量!
无形的战场之上,第一次交锋,以公孙瓒的完败,而告终。
赵云站在阁楼之上,看着那支缓缓离去的州牧府车队,又看了看城西的方向,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公孙瓒,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自己,也成功地,将桃源阁,绑上了刘虞的战车。
他缓缓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卷竹简,提笔,蘸墨。他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写成一份密报。
因为,他知道,真正能决定这场无形战争胜负的,并非他赵子龙的枪,也非刘虞的权,而是远在百里之外,北山之上,他那位主公的……智慧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