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端的狼狈离去,并未在北疆掀起太多波澜,反而成了庆功宴上一段有趣的谈资。对韩宇而言,这不过是漫长棋局中一次小小的落子,真正的重心,始终在于内政的夯实。
三日后,桃源学宫,正式开学。
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名士鸿儒的观礼。只有韩宇、田畴、以及几位从军中挑选出的识字教官,和台下三百名眼神清澈、带着紧张与期盼的少年少女。他们大多衣衫陈旧,甚至还打着补丁,但身上,却都洗得干干净净。这是他们,对知识最质朴的敬畏。
韩宇站在用新木搭建的简易高台上,看着下方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没有长篇大论,声音清晰而有力: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谁,是农夫的孩子,还是流民的孤儿。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桃源学宫的学子。”
“在这里,你们学不到之乎者也,也成不了吟诗作对的大文豪。你们要学的,是如何用算筹,算清一县的钱粮;是如何用规尺,规划一条坚固的水渠;是如何辨识草药,救治一个受伤的乡亲;是如何书写文书,让政令能通达乡里。”
“我不要你们成为坐而论道的清谈客,我要你们,成为能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好的建设者。你们的笔,要能丈量土地。你们的算盘,要能喂饱万民。这,便是桃源学宫的宗旨!”
“学宫,包你们食宿,免你们束修。只有一个要求——学成之后,投身北疆,为这百万生民,做事!”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句句,敲在每一个学子的心坎里。他们或许还不完全明白这些话的深意,但他们能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将军,给予他们的,是一条通往全新人生的道路。
台下,三百学子,齐刷刷地起身,对着韩宇,行了一个生涩却无比郑重的拜师礼。
田畴站在一旁,看着这番景象,抚须微笑。他知道,一颗足以改变整个时代格局的种子,已在今日,于这片北疆的土地上,悄然种下。
然而,新芽的成长,总会触动旧土的利益。
当晚,田畴便带着一脸的凝重,走进了韩宇的书房。
“主公,出事了。”他将一卷竹简,放在了案上,“这是上谷、渔阳两郡,最新汇总上来的粮价。十日之内,涨了三成。而且,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足量的粮食了。”
韩宇的眉头,微微皱起:“乌桓之乱已平,春耕亦已全面铺开,百姓归心,理应粮价平稳才是,为何会突然暴涨?”
“是郡中那些世家豪强。”田畴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们,在暗中联手,囤积居奇。不仅是粮食,包括我们修建学宫、扩建工坊所需的石料、木材,价格都在飞涨,甚至有钱都买不到。他们这是,在用钱袋子,跟我们打仗!”
韩宇瞬间明白了。他一战定乌桓,又巧退刘虞使节,军事上,已无人能撼动。桃源学宫的建立,更是釜底抽薪,动摇了世家大族对知识与人才的垄断。他们不敢明着反对,便用这种最阴损的方式,来扼住新政权的咽喉。
没有粮食,民心必乱。没有材料,一切建设都将停滞。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韩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渔阳郡的位置上,轻轻敲了敲。
“子泰,备车。明日,我们去渔阳,巡视春耕。”
“主公,此时去渔阳,恐会正中他们下怀。”田畴担忧道,“他们必定会以各种理由哭穷,向主公施压。”
“我就是要他们哭。”韩宇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谁哭,谁笑,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三日后,渔阳郡城。
韩宇的车驾,在郡守和一众当地豪强的“热烈”欢迎下,驶入了城中。为首的,是渔阳张氏的族长,张端。此人年过五旬,一脸精明,是这次经济封锁的幕后主导者。
晚宴之上,张端等人,大倒苦水。
“将军啊,您是有所不知。”张端端着酒杯,一脸悲戚,“去年大旱,今年又遭兵祸,郡中各家,早已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如今,实在是拿不出余粮来支持官府了啊!”
“是啊是啊,”一旁的李氏族长也附和道,“我家中上下数百口,都快要喝稀粥了。将军若是不信,可亲自去我家的粮仓看看,早已是空空如也。”
韩宇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频频点头,仿佛对他们的说辞,深信不疑。
“诸位乡贤,为渔阳百姓,劳心劳力,宇,心中有数。”他放下酒杯,环视众人,缓缓说道,“既然各家都如此困难,我这个做将军的,又岂能坐视不理?”
张端等人心中一喜,以为韩宇要减免赋税,正要开口恭维。
韩宇却话锋一转:“明日,我将在城中广场,设‘开仓济民’大会。我,以平北将军府的名义,开官仓,放粮,赈济城中缺粮的百姓!”
众人一愣,随即心中冷笑。官仓里有多少粮食,他们一清二楚,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然而,韩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同时,我亦邀请诸位乡贤,届时,将各家的粮仓,也打开一二。”韩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张端,一字一句地说道,“让全城百姓都看看,究竟是谁,在他们忍饥挨饿之时,家中粮仓,早已是‘空空如也’。也让百姓们,为诸位乡贤的‘高风亮节’,做个见证!”
“这……这如何使得!”张端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哪里是请他们帮忙?这分明,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开仓?他们若是不开,那囤积居奇的罪名,便坐实了,瞬间就会成为千夫所指!他们若是开了,那之前哭穷的谎言,便不攻自破,这场精心策划的经济封锁,也将彻底宣告破产!
这,是阳谋!是借民心为刀,兵不血刃地,逼他们就范!
韩宇看着脸色煞白的众人,笑容,依旧温和。
“怎么?诸位乡贤,莫非……有什么难处?”
次日,渔阳广场,人山人海。
当韩宇下令,将官仓中仅有的粮食,分发给百姓时,无数人,感激涕零。
随后,韩宇站上高台,目光,扫向了广场一侧,那些面色如土的豪强族长。
“诸位乡亲!我韩宇,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保境安民,乃我天职!今日,官仓之粮已尽,但城中,尚有嗷嗷待哺之婴孩,体弱多病之长者!我恳请,城中各家大户,能效我之举,开仓放粮,共渡难关!我韩宇,在此,代渔阳万民,谢过诸位!”
说罢,他对着张端等人的方向,深深一揖。
广场之上,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乡贤。那目光,有期盼,有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张端只觉得,那数万道目光,如同数万柄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他知道,今日,他若敢说一个“不”字,愤怒的民意,便会将整个张氏,撕得粉碎。
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开……”
随着第一家粮仓的打开,多米诺骨牌,应声倒下。
一场由世家豪强精心策划的经济绞杀,就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以一种近乎滑稽的方式,被彻底瓦解。
而韩宇,兵不血刃,不仅解决了粮食危机,更将自己的声望,在百姓心中,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就在渔阳城中,一片欢腾之际。
一骑快马,自北而来,穿过欢呼的人群,径直奔向韩宇所在的临时府邸。
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道:
“启禀主公!辽西,白马将军公孙瓒,遣使来访!使节,已至无终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