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张府的厅堂内,门外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声,如同最尖锐的利刃,反复切割着张璞与一众乡绅早已崩溃的神经。他们的人生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屈辱。
韩宇仿佛没有看到他们那如丧考妣的神情,他施施然走回主位,对着面如死灰的张璞,温和地说道:“张公,你看,民心,是多么淳朴的东西。一碗粥,便能让他们感恩戴德。而你,坐拥万石粮,却想换他们的命。你说,这笔买卖,划算吗?”
张璞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从他动了趁火打劫念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开仓吧。”韩宇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我会让我的亲卫,协助张公府上的管事,一同清点、发放。每一粒米,都会用在百姓身上。我韩宇,以平北将军的信誉担保。”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股冰冷的压力,悄然化作了一缕春风。
“当然,我也不会让诸位白白付出。从今日起,渔阳郡内,所有参与捐粮的士族商户,其名下的商队,在我北山三郡之内行商,一律,免除三成关税。同时,将军府将组建‘渔阳商会’,由张公,出任首任会长,负责协调郡内商贸,平抑物价。所得利润,将军府与商会,三七分成。”
此言一出,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众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打了一巴掌,又给了一颗甜枣?
而且,这颗枣,甜得有些出乎意料!
免除三成关税,意味着巨大的利润。而出任商会会长,更是将一部分官方权力,下放到了张璞手中!这不仅是利益,更是地位上的肯定!
张璞怔怔地看着韩宇,他那颗被恐惧与愤怒填满的心,此刻,竟是生出了一丝……荒谬的感激。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所图谋的,根本不是他那点粮食。他要的,是整个渔阳郡的秩序,是长久的、能为他源源不断创造财富的……规则!
“将军……此言当真?”张璞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我韩宇,一言九鼎。”韩宇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张公,是聪明人。是选择抱着金子,在乱世中被乱兵淹死,还是选择将金子变成活水,与我一同,将这幽州北境的生意,做大做强。这道题,应该不难选。”
说罢,他不再理会厅内众人,带着赵云,径直离去。
只留下张璞等人,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知道,从今天起,渔阳的天,彻底变了。而他们,从棋手,变成了棋子。但诡异的是,成为这枚棋子,似乎……并不算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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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张府,赵云跟在韩宇身后,看着街道上,那些在虎贲亲卫组织下,排队领取热粥,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笑容的百姓,心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主公,属下,今日才知,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何等境界。”
“子龙,对付饿狼,要用猎枪。但对付牧羊犬,只需要骨头和锁链。”韩宇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张璞他们,不是敌人,他们只是这片土地上的既得利益者。我要做的,不是消灭他们,而是,将他们的利益,与我的战车,牢牢地绑在一起。”
他从怀中,取出了刘虞赠送的那卷竹简。
“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军队的训练,有高顺在。现在,该去办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他将竹简递给赵云:“按着上面的地址,去城北的卧牛村,寻一个叫田畴,字子泰的人。就说,平北将军韩宇,前来拜访。”
卧牛村,只是渔阳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田畴的家,更是村中最简陋的几间茅庐。当韩宇与赵云抵达时,只见院门虚掩,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身形清瘦,面容却棱角分明的中年文士,正在院中,挥汗如雨地劈柴。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劈的不是柴,而是心中的块垒。
“敢问,可是田子泰先生?”韩宇在门外,便翻身下马,步行上前,拱手问道。
那文士停下手中的斧子,抬起头,用一双锐利而清澈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韩宇一番,并未回答,反而问道:“阁下,便是那位在张府门前,‘借’民心为刀,兵不血刃,便让渔阳士族开仓放粮的平北将军?”
韩宇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看来先生虽身在茅庐,却对城中之事,了如指掌。”
“哼。”田畴冷哼一声,将斧子往木桩上一插,转身便要回屋,“道不同,不相为谋。将军请回吧。”
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让赵云眉头一皱。
韩宇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看着田畴的背影,朗声道:“先生,可知我为何要用那般手段,逼迫张璞等人?”
田畴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因为,我若不用雷霆手段,今日饿死的,便是城外的百姓。我若不给他们一条活路,明日,他们便会化作流寇,为祸乡里。”韩宇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宇,不才,不懂什么经世济国的大道理。我只知道,要让治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谁,挡了这条路,谁,就是我的敌人。”
田畴的身影,微微一颤。
韩宇继续说道:“先生,胸怀大才,却在此劈柴为生。是因看透了世事,还是,在等一位,能让你手中之斧,去劈开这乱世荆棘的……主公?”
田畴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韩宇:“巧言令色!公孙瓒之流,当初亦是满口仁义!可结果呢?幽州,反倒比黄巾之乱时,更加民不聊生!你韩宇,与他们,又有何异?不过是手段,更高明些罢了!”
“不同。”韩宇摇了摇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要的是幽州的钱粮,去争夺天下的霸业。而我,要的,是幽州的安宁,为我身后的家人,和追随我的百姓,打造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家园。”
“前者,视百姓为刍狗,取之尽锱铢。后者,视百姓为基石,惜之如羽翼。”
“这,便是最大的不同。”
说罢,韩宇对着田畴,深深一揖。
“宇,知先生大才。特来,请先生出山,任我平北将军府长史,总揽三郡民政。为这幽州北境的百万生民,立一个,长治久安的规矩!”
田畴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对方说的,并非虚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最质朴的愿望。
良久,他长叹一声,指着院外,那条通往渔阳城的泥泞小路。
“将军,可愿随我,走一趟?”
韩宇没有丝毫犹豫:“固所愿也。”
两人,一路无言,重新回到了渔阳城。城中,早已不复先前的死寂。张府门前的粥棚,已经扩展到了四座,无数百姓,正捧着热气腾腾的米粥,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几名北山军士卒,甚至将自己的水分给了体力不支的老人。那份军民之间的和谐,绝非伪装。
田畴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中,那层冰封多年的寒霜,开始,一点点地融化。
“将军,可知,何为政?”他忽然开口。
“愿闻其详。”
“政者,正也。上为政,下为正。上不正,则下歪。下歪,则民苦。”田畴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有朝一日,你若变成了公孙瓒,变成了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军阀。我,田畴,会亲手,将你今日所立之功业,尽数推翻!”
韩宇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
“好!有先生此言,宇,如得一面明镜,时刻自省!”
他再次,郑重地,对着田畴,行了一个大礼。
“韩宇,拜见长史!”
田畴,亦是整了整衣冠,对着韩宇,深深一拜。
“属下田畴,参见主公!”
这一拜,定下了君臣名分。
也为这片满目疮痍的北疆大地,定下了,第一根,名为“希望”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