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笼罩了喧嚣渐散的无终县。
奇珍会的宾客们,带着或满足、或懊恼、或惊惧的复杂心情,陆续离开了这座让他们大开眼界的城池。冯宪的车驾,是走得最快,也是最沉默的。临行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将军府,没有放一句狠话,只是那双阴鸷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怨毒与杀意。
将军府的书房内,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炭火在盆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暖意融融。韩宇、田畴、赵云三人围坐一席,桌上,摆放的不再是珍玩,而是一卷刚刚由田畴亲手誊写完毕的账目。
“主公,”田畴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此次奇珍会,雪盐一项,共得黄金一万六千七百金。神兵十柄,得一千二百金。扣除各项开支,净入府库黄金,足有一万七千余。另有各家士族为求购雪盐而赠送的粮秣、布匹、药材,折算下来,亦有三千金之巨。”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张因连日操劳而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
“两万金!主公,有此巨资,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赵云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身为武将,他比谁都清楚钱粮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韩宇却是摇了摇头,神色,并未有丝毫放松。
“子泰,子龙,这笔钱,不是让我们喘气的。”他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平静而锐利,“这笔钱,是我们的催命符,也是我们的救命丹。”
田畴与赵云闻言,皆是一凛。
“冯宪的眼神,你们都看到了。”韩宇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他带回去的,不仅有两千金买下的雪盐,更有一个足以让袁绍夜不能寐的消息——我韩宇,有了一支能轻易撕开他河北重甲的军队。你们说,袁绍,会让我安安稳-稳地,把三千、五千,乃至一万张伏龙弩,都装备到军队里吗?”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又凝重了起来。
“他不会。”田畴斩钉截铁地说道,“以袁绍外宽内忌的性子,他绝不会容忍卧榻之侧,出现如此巨大的威胁。最多……不出三月,待春暖雪融,冀州的大军,必会北上!”
“所以,这两万金,不是给我们享乐的,是给我们买命的。”韩宇做出了总结,“我们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去做完别人需要三年才能完成的事情。”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了两卷崭新的图纸,分别铺在了田畴与赵云的面前。
“子龙,你看这卷。”韩宇指向其中一卷,“伏龙弩,解决了我们远程打击的短板。但一支军队,不能只有长矛,没有盾牌。这是我与公输先生,耗费两日两夜,设计出的新式铠甲,我称之为——‘玄鳞甲’。”
图纸上,绘制着一套造型流畅而坚固的铠甲。它并非传统的札甲或锁子甲,而是由数百片大小、弧度都经过精密计算的鱼鳞状甲片,用坚韧的皮索,层层叠叠编缀而成。在胸、肩等要害部位,更是嵌有整块的锻钢护心镜与护肩。
“此甲,以‘神铁’为材,由模具统一冲压甲片,再由熟练工匠编缀。其防护力,远胜河北重甲,重量,却要轻上三成。最关键的是,它的生产速度,将是传统重甲的五倍以上!”韩宇的指节,重重地点在图纸上,“我要你,立刻返回铁臂山,将此图交给公输先生。告诉他,钱,管够!人,管够!我要在两个月内,看到至少三千副玄鳞甲,装备高顺的北疆军!”
赵云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图纸上那套闪烁着死亡与守护光芒的铠甲,眼中,迸发出了炙热的光彩。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身披玄鳞甲、手持伏龙弩的无敌之师,正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属下,遵命!”他没有一句废话,抱拳领命,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
待赵云走后,韩宇才将目光,投向了田畴。
“子泰,兵甲,是利刃。而民生,才是握着这把刀的手。手若无力,刀再利,也只是摆设。”
他将另一卷图纸,推到了田畴面前。
“这是,我为你,为这三郡之地的百万生民,准备的礼物。”
田畴疑惑地展开图纸,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图纸上所画的,并非什么精密的军械,而是一具……造型有些古怪的犁。它的犁辕,不再是笔直的一根,而是有了一道优美的弧度。犁壁的设计,也与当下的直辕犁,截然不同。
“主公,此物是……”
“曲辕犁。”韩宇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它有几个好处。第一,操作转向,更为灵活,节省人力。第二,可以调节犁耕的深浅,适应不同的土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它能将沉重的犁地,从需要两牛抬杠,变为一牛牵引。”
田畴的眼睛,越睁越大。他虽非农夫,但身为执掌民政的长史,对农事,岂能不知?
两牛变一牛!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耕作的效率,凭空翻了一倍!原本只有一头耕牛而无法耕作的家庭,将能重新开垦荒地!整个北疆的农业生产力,将因此,发生一次翻天覆地的飞跃!
“主公!”田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他抚摸着图纸,如同在抚摸一件传世瑰宝,“此犁……此犁若能推行,其功,不亚于平定十万大军!北疆,有望了!彻底有望了!”
“图纸,你拿去。”韩宇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立刻,调动铁臂山一半的产能,优先生产此犁。我要在春耕开始之前,让三郡之内,每一户愿意垦荒的百姓,都能免费领到一具新犁!告诉他们,这是我平北将军府,送给他们的安家之礼!”
“同时,颁布新政!”韩宇的声音,掷地有声,“凡开垦荒地者,首年,免除一切赋税!次年,税减七成!第三年,税减五成!凡军属之家,其田亩赋税,永减三成!”
“兵甲策,与农耕策,双管齐下!”韩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那片广袤而沉寂的土地,“我要让我们的士兵,披上最坚固的甲,拿起最锋利的弩!也要让我们的百姓,用上最省力的犁,种出最饱满的谷!”
“我要让袁绍看到,他要面对的,不是一支孤军。而是一个,正在从内到外,变得无比强大的……钢铁堡垒!”
田畴,深深地,对着韩宇,躬身一拜。
这一次,他拜的,不仅仅是他的主公。
更是一位,真正心怀万民,手握经天纬地之才的……时代开创者。
他知道,从这一夜起,幽州北境的春天,将与过往,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