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在魏端话音落下的瞬间,被抽成了一片真空。高顺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已然发白,一股冰冷的杀气,毫不掩饰地锁定在了那名倨傲的使节身上。只要韩宇一个眼神,他便有信心,让这名中郎和他身后的护卫,永远留在这座厅堂之内。
田畴的心,亦是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是阳谋,是试探,更是逼迫。今日若退一步,明日,便会退百步,直至退无可退。可若是不退,那便是公然与幽州牧决裂,北疆,将立刻陷入内外交困的死局。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韩宇,却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朗而温和,如同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厅内的肃杀之气。
“哈哈哈,原来如此。”他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魏中郎是为牧公,讨要一些防身之物来了。”
魏端一愣,他设想过韩宇的种种反应——愤怒、辩解、拖延,甚至是拔刀相向。唯独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是如此轻松写意的态度。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竟不知从何说起。
“韩将军,此乃牧公钧令,非是儿戏!”他加重了语气,试图将气氛拉回自己掌控的轨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儿戏。”韩宇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忧虑。
他走下主位,来到魏端面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魏中郎,你可知,我为何要倾尽家财,打造这伏龙弩与玄鳞甲,组建这支骑兵?”
魏端皱眉:“自然是为了……开疆拓土,壮大自身。”
“错!”韩宇断然否定,“大错特错!我韩宇,不过一介边郡武夫,所求者,唯保境安民而已。我之所以如此,皆因一人!”
“何人?”
“公孙瓒!”
韩宇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魏端耳边炸响!
他看着魏端那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中郎久居蓟县,当知白马将军之威。其麾下‘白马义从’,来去如风,纵横塞外,所向披靡。蹋顿之流,在白马义从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我与蹋顿一战,看似轻松,实则侥幸。若对手换做公孙瓒,我这三千步卒,怕是连对方的影子都摸不到,便会被冲得七零八落!”韩宇的脸上,满是“后怕”与“诚恳”,“我组建骑兵,是为了能追上他!我打造伏龙弩,是为了能在他冲锋之前,破开他引以为傲的白马阵!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对付乌桓,而是为了,替牧公,挡住那柄悬在幽州头顶上,最锋利的刀!”
魏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刘虞与公孙瓒,政见不合,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韩宇这番话,直接将自己的所有“逾越之举”,都包装成了为刘虞分忧的“忠义之行”。他将自己,从一个潜在的威胁,瞬间,变成了抵御公孙瓒的第一道屏障。
“牧公仁厚,待民如子,不喜争斗。可公孙瓒,却是野心勃勃之辈!”韩宇的语气,充满了“忠臣”的激愤,“如今,他坐镇辽西,手握精锐,对幽州,早已是虎视眈眈!我韩宇,位卑职浅,人微言轻,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为牧公,为这幽州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转过身,对着蓟县的方向,深深一揖。
“牧公想要伏龙弩,想要骑兵,宇,岂敢不从?只是……若将这些都给了州府,我北疆,便如同卸了甲的战士,门户大开。他日,公孙瓒铁骑南下,谁来为牧公,抵挡第一波冲击?难道,要让牧公,用仁义道德,去感化那些只认弯刀与铁蹄的白马义从吗?”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魏端额头,已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落入了对方的话语陷阱之中。
韩宇,根本没有拒绝。他只是将皮球,以一种谁也无法反驳的方式,踢了回来。
你刘虞,若真要收缴兵权,可以。但从此以后,抵御公孙瓒的责任,你得自己扛。若你不敢,那就等于承认,你必须倚仗我韩宇。
无论怎么选,韩宇,都立于不败之地。
“将军……忠心可嘉。”良久,魏端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只是,牧公之令,在下亦不敢空手而归……”
“我懂。”韩宇仿佛早有准备,他拍了拍手。
一名亲卫,立刻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走了上来。
“此乃我命工匠,连夜赶制的‘简版’伏龙弩,五十具。”韩宇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具结构相对简单,但依旧精良的弩机,“此弩,射程百步,可穿牛皮。虽不及军中所用,但赠予牧公,用以围猎、防身,却是绰绰有余。还请中郎,代我,将这份心意,转呈牧公。”
魏端看着那具弩机,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来,是要足以改变战局的神兵利器。结果,却只带回去一堆……高级猎弓?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可偏偏,他还发作不得。因为韩宇,已经给了他台阶,也给了刘虞面子。他若再纠缠不休,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如此……便多谢韩将军了。”魏端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他对着韩宇,草草一拱手,再也没有了来时的倨傲,带着那五十具“高级猎弓”,头也不回地,领着护卫,狼狈而去。
直到使节的车驾,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高顺才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主公,何须与他废话?直接将他拿下,看那刘虞,能奈我何!”
“高将军,不可。”田畴却是抚着长须,满脸赞叹地摇了摇头,“主公此举,远胜于斩杀十个魏端。他不仅保全了兵权,更在道义上,站稳了脚跟。从此以后,我们扩军备战,便有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防备公孙瓒!”
“更妙的是,”田畴眼中精光一闪,“此番对话,经由魏端之口传回蓟县,必会传入公孙瓒的耳中。公孙瓒,会如何想?”
韩宇微微一笑,接过了话头:“他会认为,我,是他天然的盟友。而刘虞,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了幽州的正中心——蓟县。
“刘虞,想收我的爪牙。我便干脆,将他,也一起拉入棋局。现在,这盘棋,才算真正开始。”
“传令下去,庆功宴,照常举行。三日后,桃源学宫,正式开学!”
他收回手指,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与自信。
一场足以颠覆幽州格局的风暴,就在这看似平和的谈笑之间,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