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闻喜县。
自那日裴潜孤身入府,三言两语便让太守王邑俯首帖耳之后,整个河东的官场与豪族圈子,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但无人敢去深究其里。他们只看到,前一日还气势汹汹查封裴氏盐场的郡兵,一夜之间,竟摇身一变成了盐场最忠实的守卫,驱逐一切闲杂人等,比裴家的家丁还要尽心。
裴氏宗府的内堂,此刻已成了裴潜的专属议事厅。
他端坐于主位,下方,是包括族长裴徽在内的所有裴氏核心族人。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堂兄裴茂,此刻正恭敬地站在一旁,为他添着茶水,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敬畏与讨好。
“雪盐的销售,必须遵循一个‘饥饿’原则。”裴潜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声音清冷而有力,“我们不求量,只求精。第一批货,只面向河东、弘农、京兆三地,且只与当地最顶级的十个世家交易。每一家,每月配额,不得超过五十斤。”
“什么?才五十斤?”裴茂失声叫道,“文行……不,潜主事,这雪盐如今在黑市上,一两已炒到三千钱!五十斤,不过是杯水车薪,我们……”
“要的,就是杯水车薪。”裴潜打断了他,目光扫过众人,“雪盐,是奢侈品,更是身份的象征。越是稀少,它的价值就越高。我要让那些豪门贵胄,为了能得到一两雪盐而打破头。我要让‘云上阁’这个名字,成为尊贵与神秘的代名词。”
“云上阁?”裴徽疑惑地问道。
“不错。”裴潜微微一笑,这是他与韩宇商议后,为这股凭空出现的力量,取的名字。“我们,不代表北疆,也不代表裴氏。我们,是‘云上阁’的使者。一个游离于世俗之外,掌握着奇珍异宝的商会。云上阁,只谈生意,不涉纷争。”
这番话,让在场的裴氏族人,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们隐约感觉到,裴潜正在下一盘,一盘他们完全无法看透的、无比宏大的棋。
就在此时,一名家仆匆匆来报:“启禀主事,太守王邑,在府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裴茂皱眉道。
裴潜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王邑快步走入内堂,他早已没了太守的官威,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活像一个富家翁。他一进来,便对着裴潜长揖及地。
“潜公子,不,上使大人!”王邑从袖中,捧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奉上,“这是下官……不,是小人,多年来在河东搜刮……积累的一些产业和人脉。包括城中几处最赚钱的商铺,以及与长安城中几位中郎将的私交信物。小人愿将此,全数献给‘云上-阁’,作为……作为小人的一点心意,只求,能为上使大人,牵马执鞭!”
这是一份投名状。一份用自己全部身家性命,换取活命机会的投名状。
裴潜看都未看那账册,只是淡淡地说道:“王太守有心了。云上阁,从不强取豪夺。这些,还是你自己的。你只需记住,从今往后,你这河东太守,是谁的人。”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是云上阁的狗!主人叫我咬谁,我就咬谁!”王邑点头如捣蒜,那副卑微的模样,让裴氏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裴潜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王邑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他心中清楚,自己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然而,王邑前脚刚走,另一名斥候,便从门外疾步而入。此人,是陈默麾下的亲卫,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主事!”他单膝跪地,沉声禀报道,“长安来人了!”
“长安?”裴潜眉头一挑。
“是。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打着‘巡查御史’的旗号,正向闻喜而来。领头之人,名叫贾诩,字文和。”
“贾诩?!”
这个名字,让裴潜的瞳孔,猛地一缩。
若是旁人,他或许不会在意。但贾诩之名,他早有耳闻。此人乃董卓麾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以深沉多智、算无遗策而着称,人称“毒士”。董卓军中,若说李儒是阳谋的利刃,那贾诩,便是潜藏在阴影中毒蝎的尾针。
他来做什么?一个巡查御史的虚职,根本配不上他的身份。
唯一的解释是,雪盐之事,已经惊动了长安的最高层。而董卓,派出了他麾下,最聪明,也最危险的一条狼。
裴潜立刻屏退左右,独自进入静室,将心神沉入玉符。
“将军,贾诩来了。”
韩宇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一丝出乎意料的兴趣:“哦?贾文和?有点意思。看来,李儒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看重此事。”
“将军,此人智计百出,我该如何应对?”裴潜的心中,第一次,感到了压力。面对王邑那样的蠢货,他可以玩弄于股掌。但面对贾诩,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被对方抓住,引来灭顶之灾。
“对付聪明人,就要用聪明人的法子。”韩宇的声音,依旧从容,“你无需刻意做什么,只需将‘云上阁’的架子,摆得更足,更神秘。记住,他是在暗,你在明。但他以为自己在明,而你在更深的暗处。让他猜,让他想,让他自己,去脑补出一个他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韩宇顿了顿,继续道:“贾诩此人,一生所求,唯‘自保’二字。一个让他感到危险,却又看不到底的势力,他非但不会轻易为敌,甚至,会主动避让。你只需记住八个字——‘高高在上,深不可测’。”
“潜,明白了。”裴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紧张,被一股奇特的战意所取代。
与毒士贾诩对弈,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让人热血沸tering的事。
两日后,巡查御史的车驾,抵达了闻喜县。
与想象中旌旗招展、前呼后拥的场面不同,这支队伍,安静得可怕。三十余名护卫,个个气息内敛,眼神如鹰,行走之间,步伐整齐划一,显然是百战精锐。
而为首的那辆马车,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车帘掀开,一个身形中等、面容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的中年文士,缓步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官袍,脸上,带着一丝人畜无害的、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他,便是贾诩。
他没有前往太守府,也没有惊动任何官吏,而是直接,来到了裴氏宗府的门前。
“在下贾诩,奉大汉天子之命,巡查河东。闻裴氏乃本地望族,特来拜会。”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这一次,裴潜亲自出迎。
“原来是贾御史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裴潜躬身一礼,同样笑得温文尔雅,“云上阁河东主事,裴潜,见过御史大人。”
他没有自称裴氏子弟,而是直接,亮出了“云上阁”的身份。
贾诩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
好一个开门见山。
他随着裴潜,走入府内。一路上,他看似在欣赏园林景致,实则,眼角的余光,将府内每一名护卫的站位,每一处明岗暗哨的布置,都尽收眼底。他发现,这些护卫,看似松散,实则气机相连,隐隐构成了一座杀阵。尤其是那个跟在裴潜身后、如同影子的壮汉,更是让他感到了一丝心悸。
高手,真正的高手。
“裴主事,”落座之后,贾诩开门见山,笑容可掬地问道,“听闻,最近河东出产了一种名为‘雪盐’的奇物,品质绝佳,诩,心中甚是好奇啊。”
“贾御史消息灵通。”裴潜为他斟上一杯茶,茶香,是韩宇系统出品的特级龙井,清冽甘醇,“雪盐,确是云上阁最近推出的一点小玩意儿,让大人见笑了。”
“小玩意儿?”贾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能让王太守俯首帖耳,将郡兵当作家丁使唤,这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能办到的。裴主事,你我都是聪明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云上阁,究竟是何方神圣?背后,可是那北疆的韩将军?”
他双眼微眯,如同一条准备出击的毒蛇,死死盯住了裴潜。
这是他最直接的试探。
裴潜闻言,却笑了。他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仿佛在看小孩子胡闹般的、淡淡的优越感。
“韩将军?他确是一方人杰。不过,他还不够资格,与云上-阁相提并论。”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贾诩都险些失态的话。
“这么说吧,贾御史。韩将军所用的部分神兵利器,以及他那匹神骏的战马,都是我们云上阁,卖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