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相国府。
与司徒府门前的喧嚣鼎沸截然不同,这座被无数西凉甲士拱卫的权力中心,此刻正沉浸在一片奢靡的歌舞升平之中。大殿之内,酒肉的香气与西域熏香混合成一股令人醺然欲醉的味道,数十名舞姬身着薄纱,腰肢款摆,铜铃清脆。高坐于主位之上的董卓,正搂着两名美妾,将一块肥腴的烤羊腿塞入口中,满嘴流油,发出满足的粗重喘息。
然而,这份淫逸的安宁,被一阵仓皇的脚步声,无情地撕碎了。
“相国!相国!大事不好了!”
温侯府主簿李肃,连滚带爬地冲入大殿,他头上的官帽歪斜,脸色惨白如纸,完全不顾殿前侍卫的阻拦,噗通一声,跪倒在董卓的案前。
音乐戛然而止,舞姬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缩到了角落。
“什么事,如此惊慌!扰了咱家的雅兴!”董卓将手中的羊骨重重砸在案上,满脸的肥肉因愤怒而颤抖,眼中凶光毕露,“说!若无天大的事,咱家今日,便把你剁了喂狗!”
“相国!”李肃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刺耳,“那……那个云上阁!他们……他们在司徒府门前,公然用一种‘云阁通宝’,高价兑换我们的……我们的钱!全城的百姓,都疯了!都拿着钱去换了!”
“换钱?”董卓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嗡嗡作响,“咱家还当是什么事!换便换了!他们有多少金子,能换得过咱家?咱家府库里的钱,堆积如山,正好让他们换去,省了咱家的地方!”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不通经济的蠢货,在做赔本买卖。
“不……不是啊相国!”李肃快要哭出来了,“他们……他们还杀了我们的人!一队巡街的兄弟,想去……想去‘借’点钱花,结果,被他们的人,当场格杀!一个照面,十几个人,非死即残!那……那个领头的,叫陈默的,简直不是人,是鬼神!”
“什么?!”董-卓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推开怀中的美妾,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敢杀咱家的人?!”他眼中,是嗜血的狂怒,“反了!真是反了天了!王允老儿,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来人!”
他对着殿外,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传我将令!调飞熊军五千!给咱家,踏平司徒府!府内上下,无论男女老幼,鸡犬不留!把那个叫裴潜的,还有那个陈默,给咱家,凌迟处死!”
“相国息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阴冷而平静的声音,从董卓的身侧响起。
只见一名身形瘦削、面色阴沉的中年文士,缓步走出。他便是董卓的首席智囊,被誉为“毒士”的李儒。
“文优,你也要拦咱家?”董卓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相国,非是儒要拦您。”李儒躬身一礼,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只是,此刻调动大军,于城中大开杀戒,乃是下下之策。”
“下策?!”
“然也。”李儒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其一,云上阁底细未明,其护卫战力之强,已然可见一斑。贾文和曾言,此组织深不可测。我等若强攻,无异于在自家腹心之地,引爆一场不知胜负的战争,届时,长安必乱,只会让关东那群酸儒,坐收渔利。”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儒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为何敢如此嚣张?因为,他们站在了‘理’上。他们是商人,在做买卖。他们杀的,是‘抢劫’的兵痞。相国若因此便屠戮满门,传将出去,天下人心,将彻底与相国背离。王允老贼,更是会得一个‘为民请命,死于非命’的忠烈之名。他死得其所,而相国,却失了天下。”
董卓的怒火,在李儒这冰冷理智的分析下,渐渐冷却了几分。他粗重的呼吸平复下来,重新坐回主位,闷声道:“那依你之见,此事,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用那破铜烂铁,换走咱家的钱,动摇咱家的根基?”
“当然不。”李儒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们用阳谋,我们也用阳谋。他们想‘釜底抽薪’,那我们,便来一招,更狠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说清楚!”董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儒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来:“相国,云上阁之所以能成事,其根基,不在于他们有多少黄金,而在于,他们有王允,这个‘信誉’的担保。百姓信的,不是云上阁,而是王司徒几十年的清名。只要我们,能将这个担保,彻底击碎,那所谓的‘云阁通宝’,便会立刻,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废铜!”
“如何击碎?”
“很简单。”李儒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王允,不是自诩忠臣吗?那我们,就给他安一个,天下无人能辩,连他自己,都不得不认的罪名——”
“矫诏谋逆,意图弑君!”
此言一出,连董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罪名,太大了,大到足以诛灭九族!
“可……可有证据?”
“证据,是可以‘创造’的。”李儒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相国,您忘了,天子,可在我们手上。我们只需,去一趟皇宫,请陛下,亲笔写下一封‘求救’的血书。书中,便说司徒王允,勾结外贼云上阁,以妖术惑众,私铸钱币,意图掏空国库,颠覆社稷,更欲于近日,行刺陛下,另立新君。”
“然后,我们再派人,将这封血书,‘不经意’地,落到一位忠心耿???的将军手中。届时,这位将军,手持天子血诏,率兵包围司徒府,‘搜出’云上阁私藏的兵器与逆反文书,人证物证俱在!王允老儿,百口莫辩!”
“到那时,他王允,便从一个为民请命的忠臣,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他所担保的一切,都将成为笑话!而云上阁,也将成为乱臣贼子的同党!我们再以‘清君侧’的名义,将其一网打尽,名正言顺,天下,谁敢说半个不字?”
李儒的计策,如同一张细密而又充满了剧毒的蛛网,缓缓张开。它不直接攻击云上阁的武力,却要从政治上、从名誉上,将其彻底绞杀!
“好!好!好!”董卓听得是抚掌大笑,脸上的肥肉,都兴奋地颤抖起来,“文优此计,甚合咱家心意!不愧是咱家的‘千里锥’!就这么办!”
他站起身,眼中,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
“走!随咱家,去宫里,看看我们那位,好外甥!”
幽深寂静的皇宫深处,年少的汉献帝刘协,正在昏暗的烛光下,读着一卷早已泛黄的《诗经》。他神情落寞,与这座冰冷的宫殿,一同被世人所遗忘。
沉重的殿门,被轰然推开。
董卓那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与杀气,闯了进来。
“臣,董卓,参见陛下。”他草草行了一礼,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狞笑。
刘协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他看着眼前这个决定他命运的权臣,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相……相国,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李儒从董卓身后走出,手中,捧着一卷黄绢与笔墨朱砂。
“陛下,国贼当道,社稷将倾。”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还请陛下,效仿高祖,亲书血诏,号令天下忠义之士,共讨国贼王允!”
“什么?!”刘协惊得站了起来,“王司徒乃国之栋梁,三世忠良,他……他怎会是国贼?”
“是不是,不是陛下说了算。”李儒将黄绢,铺在了他的面前,又拿起一柄锋利的短刀,“而是,相国说了算。陛下,请吧。您是想自己动手,还是,让臣,来帮您?”
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刘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
晶莹的泪珠,从他年轻的眼眶中滑落,滴在那华美的龙袍之上。他颤抖着手,接过短刀,在自己的指尖,轻轻一划。
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
他用那根流血的手指,在那空白的黄绢上,写下了他一生中,最屈辱,也最违心的一段话。
“……贼臣王允,包藏祸心,勾结外敌,欲行废立之事……朕,危在旦夕,望天下臣工,速来救驾……”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李儒满意地收起了血诏,对着董卓,微微颔首。
一场针对王允,也针对云上阁的惊天阴谋,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的裴潜,依旧在茶楼之上,静静地品着茶,浑然不知,一张由皇权与阴谋编织而成的大网,正悄无声息地,向他,当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