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长安城,一条僻静的陋巷。
更夫的梆子声刚刚远去,巷口便闪入一个鬼祟的身影。他头戴斗笠,脚步匆匆,怀中紧揣着一个油布包裹,正是奉了王允之命,前往冀州的信使。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发现,在他踏入巷子的那一刻,两侧墙头的阴影里,有数双如同猎鹰般的眼睛,早已将他锁定。
没有喊杀声,没有兵刃交击的脆响。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支细如牛毛的吹针,精准地没入信使的后颈。他身子一僵,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两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人扛起信使,另一人捡起油布包,仔细检查封口无误后,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影卫的第一次出手,干净利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一个时辰后,太傅府,书房。
王允正捻着胡须,对着一盏如豆的烛火,推敲着自己的下一步棋。他已算好,信使快马加鞭,十日之内,必能抵达冀州。届时,袁绍见信,必会起兵。而他,则可在此期间,联络朝中旧部,只待时机一到,便可与袁绍里应外合。
“吕布匹夫,任你奸猾似鬼,也算不到老夫这一步……”他正自得地低语,书房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
王允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厉声喝道:“谁敢如此无礼!”
门外,走进来的,正是他心中念叨的吕布。吕布并未穿戴甲胄,只着一身黑色劲装,显得身形愈发高大。他身后,跟着如同影子般的贾诩。
“太傅大人,深夜叨扰,还望恕罪。”吕布的脸上,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自顾自地,在王允对面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王允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案,须发皆张:“温侯!你虽总领新政,却也只是外臣!深夜擅闯老臣府邸,是何道理?莫非,真要学那董卓,不将我等朝臣,放在眼里了吗!”
吕布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单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敲在王允的心上。
“太傅大人,何必动怒。”吕布缓缓开口,“布今夜前来,是想与大人,谈一笔生意。”
“生意?老夫与你这等武夫,无甚生意可谈!请回吧!”王允拂袖,摆出送客的架势。
吕布笑了笑,对身后的贾诩,使了个眼色。
贾诩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轻轻地,放在了王允的面前。
王允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包裹,他再熟悉不过。
“太傅大人,可要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完整?”贾诩的声音,沙哑而又冰冷,像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
王允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包裹,却不敢去碰。
贾诩见状,亲手将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那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他将信拿起,在烛火上,仔细地照了照。
“嗯,火漆完好,封口未动。”贾诩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信,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了王允的面前,“太傅大人,这封送往冀州的信,写得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只是,不知为何,信使半路,迷了路,走到了我将军府上来了。”
“你……你们……”王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G傲,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太傅大人,信,我们看过了。”贾诩的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具穿透力,“勾结外藩,意图谋反。按我大汉律法,当是何罪?夷三族,怕是,不够吧?”
王允瘫坐在席位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绝望。
然而,贾诩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彻底魂飞魄散。
“其实,这封信,倒也算不得什么。”贾诩慢悠悠地说道,“毕竟,太傅大人可以说,是吕布逼迫所为。但,不知太傅大人藏于书案夹层之内,那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空白诏书,又该作何解释呢?”
“轰——”
王允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猛地抬头,看向贾诩,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空白诏书!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最后的底牌!除了他和那名心腹宦官,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而是一个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魔鬼!
“噗通”一声,这位一生骄傲的太傅大人,竟从席位上滑落,跪倒在地。
“温侯……饶命……老夫……老夫只是一时糊涂……”他语无伦次,老泪纵横。
吕布冷漠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
“王允,你勾结袁绍,是为私心。我推行新政,是为天下。”吕布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本侯,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一个,让你王家,继续存续下去的机会。”
王允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叩首:“老夫愿为温侯做牛做马!求温侯开恩!”
“很好。”吕布转身,回到座位上,“我要你,用那份空白诏书,再写一道圣旨。”
他将韩宇的计策,缓缓道出。
当听到要以天子之名,命袁绍去攻打河内张杨与黑山军时,王允整个人都傻了。他怔怔地看着吕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计,何其毒也!这分明是要将袁绍,置于忠义不两全的绝境,更是要将他四世三公的清誉,彻底摧毁!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点所谓的权谋,在对方那神鬼莫测的布局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幼稚。
“怎么,太傅大人,不愿意?”吕布的声音,冷了下来。
“愿意!老夫愿意!”王允一个激灵,再不敢有半分犹豫,连滚带爬地,从夹层中取出那卷空白诏书,颤抖着,开始研墨。
很快,两份文书,摆在了吕布的面前。
一份,是王允亲笔所书,催促袁绍起兵的“叛国”密信。
另一份,是盖着玉玺大印,命袁绍剿匪勤王的“天子”诏书。
“主公,”贾诩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臣有一计,可让此局,更为完美。”
“讲。”
“臣以为,可备下两路使者。一路,走官道,大张旗鼓,将这道‘勤王诏书’,送往冀州,呈于袁绍当面,让天下诸侯,共鉴其行。”
“另一路,”贾诩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则走密道,将这份王允的‘亲笔密信’,送到袁绍的谋主,沮授,或是审配的手中。”
“袁绍此人,外宽内忌。他若看到这份密信,必然会怀疑,是郭图与王允,在背着他,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届时,君臣离心,内部生隙。我等,便可坐观其乱了!”
吕布闻言,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贾文和!你这脑子,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毒!”
他看着桌上那两份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文书,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豪情。
“就依你之计!”
“传我将令,备快马,备使臣!我要让这天下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大汉忠臣!谁,又是那欺世盗名的国之逆贼!”
夜色中,两匹快马,一明一暗,带着截然不同的使命,朝着东方的冀州,绝尘而去。
一场围绕着“大义”名分的惊天风暴,即将在北方,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