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瞬一月。
关中的春天,在均田令与劝农司的双重推动下,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震撼的生命力。广袤的田野上,随处可见扶犁的农人与健硕的耕牛。那些新式的曲辕犁,翻开深沉而肥沃的土壤,播撒下不仅仅是麦种,更是百万新生自耕农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长安城,也一扫旧都的暮气。东西两市,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百姓们手中流通的,是信用稳固的宝钞;口中谈论的,是太学新院里传出的奇闻逸事,是神工坊又造出了什么省力的机巧。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普照着这片历经战火的土地。
这一日,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自东方的函谷关,缓缓驶入了长安。
这支商队,与寻常行商截然不同。其护卫,皆是身着统一青色劲装的精悍武士,目光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其车队,绵延数里,车上装载的,并非寻常的布匹杂货,而是用油布严密包裹的、不知名的重物,车辙深陷,可见其分量。商队最中央,是一辆由四匹神骏白马拉着的华美马车,车壁上,一个龙飞凤舞的“糜”字,彰显着主人非凡的身份。
东海,糜氏。
这个名字,在大汉的商界,便如雷贯耳。他们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豪商,家资亿万,僮仆万人,其影响力,甚至能左右一州之政局。
商队入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温侯府。
吕布看着手中由“云上阁”呈上的、关于糜氏家主糜竺亲自带队前来的密报,眉头微蹙,随即,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先生,东海糜竺,亲至长安,其意,恐不只为通商这么简单。”
玉佩中,传来韩宇平静的声音:“奉先,不必忧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糜氏此来,非是恶客,而是嗅到了新时代气息的,聪明人。请他入府一叙,看看他,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一个时辰后,温侯府,正堂。
糜竺,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面容儒雅,双目却精光内蕴的男子,对着高坐主位之上的吕布,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士子礼。
“草民糜竺,拜见温侯。”
“糜家主,不必多礼。”吕布的声音,雄浑依旧,却已没了昔日的暴戾,多了一份沉稳,“贵商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有何见教?”
糜竺微微一笑,开门见山:“温侯快人快快语,竺,亦不愿兜圈子。此来长安,只为两件事:求财,与求存。”
“哦?”吕布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关中新政,天下震动。然,世人多见温侯均田之雷霆,却不知,温侯以‘宝钞’定鼎金融,才是真正石破天惊之举。”糜竺的目光,充满了商人的敏锐,“竺行商天下,深知钱法之重。袁术铸劣币,民不聊生;袁绍行大钱,市场混乱。唯有温侯治下,宝钞通行,物价平稳,百姓安居。此,乃王霸之基!”
“竺斗胆,想与温侯,做一笔生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绘制精美的地图,双手奉上。“此乃我糜氏,遍布大汉十三州的商路图。北至辽东,南至交趾,东至海外倭国,西至西域边陲,皆有我糜氏之商铺与船队。”
“我愿,以我糜氏百年信誉,为温侯之‘宝钞’,推行天下!我愿,以我糜氏之商路,为‘桃源居’所出之神工利器、神农良种,销往四海!”
“竺,只求一事——”他抬起头,眼中,是商人的热切与赌徒的疯狂,“求温侯,许我糜氏,为‘桃源居’所有货物的,独家总代之权!”
吕布的心,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糜竺的野心。这哪里是求财,这分明是想将整个糜氏的未来,都押注在自己这艘刚刚启航的大船之上!
“先生……”吕布在心中,默念道。
“答应他。”韩宇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此人,有大魄力。但,只凭一张商路图,还不够。”
吕布会意,他看着糜竺,缓缓说道:“糜家主的诚意,本侯看到了。但,独家之权,干系重大。不知,糜家主,除了这张图,还为本侯,带来了什么‘重礼’?”
糜竺闻言,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拍了拍手。
两名护卫,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了进来。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艘制作精巧的船模,以及一罐,洁白如雪的盐。
“此船,乃我糜氏船厂所造之‘海蛟’,长二十丈,可载千人,风浪不惧。我糜氏,有此等大船三百艘,小船过千!”
“此盐,产自我糜氏,于东海徐州之畔,所控之‘海州盐场’。此盐场,年产海盐,可达百万石!”
“竺,愿将此船队,与盐场,尽数,献于温侯!”糜竺深深一揖,“只求,能追随温侯,共创一个,商通天下,货殖万邦的,新时代!”
吕布,彻底动容了。
一支强大的水师,与一座年产百万石的盐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财富,而是足以左右天下格局的,战略资本!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宝钞,随着糜氏的商船,流向大汉的每一个角落。他仿佛已经看到,桃源居出产的各种划时代商品,为他换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与资源。
“好!”吕布猛地站起,走下台阶,亲手扶起糜竺,“从今日起,你糜竺,便是我吕布的‘计吏中郎将’,总领天下商事!你糜氏,便是我新政,走向天下的,先锋!”
就在长安与东海两大势力,完成历史性结盟的同时。
冀州,邺城。
一座清幽雅致的庭院之内,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正临窗而坐,静静地看着一卷古籍。她眉目如画,肤光胜雪,虽年纪尚幼,却已透着一股倾国倾城的绝色风姿。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淡淡忧愁。
她,便是袁绍长子袁熙的未婚妻,甄宓。
“小姐,”一名贴身侍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从长安来的行商,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说是叫……‘琉璃镜’。”
甄宓抬起眼,略带一丝好奇。她打开锦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与寻常铜镜的模糊昏黄不同,这面镜子,竟是通体透亮,光可鉴人。她将镜子举起,镜中,清晰地映出了她那毫无瑕疵的容颜,连每一根纤长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竟有如此神物?”甄宓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是呢,小姐。”侍女的脸上,也满是惊奇,“那商人还说,这镜子,在长安,已不算什么稀罕物。那里,还有一种叫‘白纸’的东西,比最好的蔡侯纸,还要洁白光滑,价格,却便宜十倍。还有一种叫‘神农稻’的种子,据说,亩产,能抵得上咱们冀州三亩地的收成!”
侍女叽叽喳喳地,将从商人那里听来的见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他还说,长安的温侯,颁布了均田令,让所有没地的百姓,都分到了田。还建了学宫,不问出身,只要聪慧,便可入学,学习一种叫‘新学’的学问。那里,工匠和农人,都和读书人一样,受人尊敬……”
甄宓静静地听着,手中的《女诫》,不知何时,已被她轻轻放下。她那双美丽的眸子,望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圈起来的、精致却一成不变的天空,第一次,对那个遥远的、被世人称为“魔都”的长安,产生了一种,名为“向往”的,奇异情愫。
“桃源居……”她轻声念出了那个,从商人与侍女口中,反复提及的名字。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在她那颗被礼教与宿命束缚的、平静如水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名为“自由”的石子,漾起了一圈圈,经久不息的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