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虞战胡乱扒了几口柳氏准备的简单早饭,便匆匆赶往虞府。
他心中对觐见太子有些没底,但更不愿在虞世基面前露怯。
到了虞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却见门口颇为冷清,只有几个门房在洒扫。
通报之后,出来接待他的并非虞世基,而是一位穿着体面、神色精干的中年管家。
那管家对虞战倒是颇为客气,先行了一礼,才带着几分歉意解释道:
“战少爷,老爷天不亮就已入宫上朝去了。”
“陛下近来临朝听政全凭兴致,没想到今日恰逢大朝会。”
“老爷原本想着散朝后便回府带您去东宫,可方才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散朝后兴致颇高,要驾幸城外围场行猎,老爷作为近臣,自然需随驾扈从。”
“这一去,怕是今日都回不来了。”
“所以,觐见太子殿下之事,只得暂且延后,还请战少爷见谅。”
虞战一听,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本就不耐烦那些宫廷礼节,更不想这么快就去面对太子那种大人物。
不见更好,乐得清闲。
管家似乎早有所料,从袖中取出一封缄口的信函,双手递给虞战,继续说道:
“老爷虽未能亲至,但已为少爷安排妥当。”
“这是老爷亲笔所书,致勋卫大将军的荐书。”
“老爷吩咐,请少爷今日持此信,先行前往勋卫衙门报到入职。”
“一切事宜,大将军自会安排。”
(这信实则是虞世基昨夜就已写好的,信中无非是请勋卫大将军对他的长孙虞战“多加关照,严加管教”之类的客套话,也算尽了一份“祖父”的提携之意。)
虞战接过信,触手是上好的绢帛,封口处盖着虞世基的私印。
他心中暗想:
“这老头,办事倒是周到。”
“也好,先去那勋卫看看是个什么光景。”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管家道:
“有劳了。不知勋卫衙门在何处?”
管家详细告知了路径,虞战记下后,便不再耽搁,揣好信,转身朝着勋卫衙门的方向走去。
虞战所要前往的“勋卫”,乃是大隋禁军“十二卫”之一,地位尊崇,名义上肩负宿卫宫禁、扈从天子之责。
在当今陛下还是晋王,乃至后来谋划夺嫡、乃至最终通过宫廷政变登上皇帝之位的关键时期。
勋卫及其前身的将士,多是其心腹死士,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
也正因如此,在陛下登基之初,勋卫一度权势熏天,是天子最信赖的刀锋。
然而,自古帝王心术,最难测的便是“鸟尽弓藏”。
待陛下坐稳江山,尤其是经历了汉王杨谅的叛乱后。
对于这些知晓太多隐秘、又手握精锐甲士的“从龙功臣”,陛下在倚重之余,也不免心生忌惮。
于是,一番明升暗降、移花接木的操作便悄然展开。
勋卫的实权被逐步剥离,最核心的宿卫任务转交给了更为“干净”的备身府、监门府等新兴亲信机构。
而勋卫,则被授予了一个看似显赫却无甚要务的闲差——掌管武备军器监的一部分库藏。
说白了,就是从冲锋陷阵的尖刀,变成了看守帝国武器库的“高级库管”。
这一招,可谓深得帝王平衡之术的精髓。
既没有寒了功臣们的心(勋卫的品阶、待遇依旧优厚),又巧妙地将这支可能威胁皇权的力量束之高阁,挂了起来。
对于勋卫里的许多老资格军官而言,他们大多经历过残酷的夺嫡斗争,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如今能远离权力漩涡的中心,顶着个清贵显赫的头衔,领着丰厚的俸禄,过着看似位高实则无权、却也无需担惊受怕的安逸日子,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陛下没有像前朝某些君主那样大肆屠戮功臣,已是难得的“仁厚”了。
因此,如今的勋卫,虽仍位列十二卫,门楣光鲜,但内里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它更像是一个安置勋贵子弟、养老功臣的“荣誉养老院”,一个被供起来的神主牌,地位尊崇,实权却已大大缩水。
虞战此去,将要踏入的,便是这样一个看似金光大道,实则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暮气沉沉的圈子。
虞战按照管家所指的路径,穿过繁华的街市,越走越是僻静。
最终,他在一片占地颇广、围墙高耸,门前却略显冷清的府衙前停下了脚步。
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两个鎏金大字——“勋卫”。
门前站着两名按刀而立的卫士,甲胄鲜明,神态却透着一股与战场肃杀之气不同的慵懒。
虞战整了整因为赶路而略显褶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荐书。
迈步向那扇代表着帝国昔日荣光与当下微妙处境的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