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宫城深邃的甬道中行驶了许久,终于在一座巍峨壮丽、飞檐斗拱的宫殿群前停下。
早有东宫的内侍在此等候,验看过虞世基的腰牌后。
引着祖孙二人穿过数道戒备森严的宫门,步入东宫正殿外的偏厅等候。
东宫,承恩殿内。
太子杨暕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檀木榻上。
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新进的话本小说,案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时令水果。
一名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躬身禀报道:
“启禀殿下,内史侍郎虞世基虞大人,携其孙虞战,在殿外求见。”
杨暕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疑惑和不耐烦,他将书卷随手丢在案上,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虞世基?他来做什么?”
“孤与他素无深交,平白无故的,跑来东宫作甚?”
侍立在一旁的东宫冼马沈文,是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精明的文士。
他见太子这般反应,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躬身提醒道:
“殿下容禀,前日午后,皇后娘娘宫里的陈公公确实来传过话。”
“言道虞公欲携其孙虞战觐见殿下,殿下当时已然应允,约定的是昨日。”
“只是昨日恰逢虞公随圣驾出城,未能成行,故改在了今日。”
“殿下日理万机,许是忘了。”
经沈文这么一提醒,杨暕才恍恍惚惚地记起似乎有这么回事。
他拍了拍额头,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茬。”
“母后前两日还特意跟孤提过,说虞世基那个孙子叫什么......虞战?”
“对,虞战。”
“把此人夸得是天花乱坠,说什么勇武过人、侠肝义胆,是难得的少年英才。”
“哼,真有那么神?”
“不过是个臣子之孙,也值得母后如此上心,还非要孤亲自见一见?”
沈文听着太子这番不着调的话,心中一阵无语,暗自腹诽:
“我的太子爷啊!”
“皇后娘娘这哪里是单纯夸一个少年?”
“这分明是看中了虞战的潜力,更意在拉拢其祖父虞世基这位圣眷正浓的重臣!”
“这是在为您这位太子积攒羽翼、稳固根基啊!”
“如此浅显的用意,您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唉,若不是您占着嫡长名分,就这般……下官真是……”
他心里摇头,面上却依旧恭敬,顺着话头劝道:
“殿下,皇后娘娘慧眼如炬,既如此称赞,想必此子确有非凡之处。”
“再者,虞公乃朝廷柱石,如今主动携孙来谒,亦是向殿下示好之意。”
“人既已至宫门,若是不见,恐拂了虞公颜面,也辜负了娘娘一番美意。”
“依下官浅见,还是见一见为宜,全了礼数便是。”
杨暕虽然性情疏懒,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嫌麻烦而已。
他听了沈文的分析,虽仍是一脸不情愿,像是对待一件不得不完成的麻烦差事,但还是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见就见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依你所言,传他们进来吧。”
“不过说好了,简单见见就走,孤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耗着。”
“是,殿下。”
沈文躬身应道,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连忙示意内侍去宣虞世基祖孙进殿。
他望着太子那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只能暗自希望待会儿的会面,这位爷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能顺顺当当地把这场“政治秀”演完就好。
祖孙二人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见一位内侍缓步走出,对虞世基道:
“虞大人久候,太子殿下已在殿内,请随奴婢来。”
进入正殿,只见太子杨暕身着杏黄色常服,并未端坐主位。
而是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神色间带着几分慵懒和不耐。
见到虞世基进来,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并未起身。
虞世基连忙领着虞战上前,按礼制躬身行礼:
“老臣虞世基,携孙儿虞战,叩见太子殿下千岁!”
虞战也依着祖父路上所教,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大礼。
杨暕随意地摆了摆手:
“虞公不必多礼,平身吧。”
他的目光在虞世基身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了后面的虞战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
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敷衍:
“你,就是母后前日提起的那个……虞战?”
虞战垂首应道:
“回殿下,正是臣。”
“嗯。”
杨暕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便不再看虞战,转而望向虞世基,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笑容,
“虞公,母后对令孙可是赞誉有加啊,说是少年英雄,难得的人才。”
“今日一见,果然……嗯,一表人才。”
这夸奖干巴巴的,毫无诚意。
虞世基连忙躬身,语气谦卑而热络:
“殿下谬赞了!”
“老臣惶恐!皆是托皇后娘娘与殿下洪福!”
“战儿年幼无知,些许微末伎俩,能得娘娘与殿下垂青,实乃虞氏满门之幸!”
“老臣定当严加管教,令其竭尽驽钝,以报天恩!”
杨暕似乎对这种套话早已腻烦,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
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目光偶尔飘向窗外,显然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他又随口问了虞世基几句无关痛痒的朝堂闲话,诸如“陛下近日圣体安康”、“虞公近日操劳”之类。
虞世基则一一恭敬回答,言语间极尽奉承,感谢皇后“慧眼识珠”,感谢太子“礼贤下士”。
整个觐见过程,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杨暕与虞战的直接对话,仅有最初那句“你,就是母后前日提起的那个……虞战?”。
“好了,虞公心意,孤已知晓。”
“今日便到此吧。”
杨暕似乎终于耗尽了耐心,不等虞世基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觐见结束。
“老臣(臣)告退!”
虞世基连忙拉着虞战再次行礼,躬身退出了大殿。
虞战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回想刚才那短短片刻的经历,心中一阵无语。
“我靠!这就完了?”
虞战忍不住腹诽,
“这就是传说中‘宽厚贤明’的太子杨暕?”
“整个一敷衍了事、心不在焉的绣花枕头!”
“从头到尾正眼都没瞧我几下,全是在跟祖父打官腔!”
“小爷我还不稀罕见你呢!”
“摆什么臭架子!”
他总算明白祖父为何在马车上一再强调礼仪了——面对这么个主儿,除了走个过场,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所谓的“觐见”,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表演,双方各取所需:
虞世基借此示好,巩固地位;
太子杨暕则完成母后交代的任务,维持表面上的“礼贤下士”。
而他虞战,不过是这场表演中的一个道具罢了。
虞世基似乎看出了孙子的不以为然,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天家威严,自有气度。”
“今日一见,已是恩典。”
“日后在勋卫当好差,自有再见之时。走吧。”
虞战嘴上应着“是”,心里却冷笑:
“再见?还是别再见了罢!跟这种人有啥好说的!”
他此刻更加确信,这大隋的江山,交给这么个太子,怕是悬了。
自己得早做打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