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和阿淼,两人沉默地走在返回居住坊市的路上。
阿淼偷偷抬眼看了看身旁的虞战,只见他眉头微锁,嘴角紧抿,似乎还在为刚才府中的种种而烦心,周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阿淼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那个战哥的“爷爷”是怎么回事?
那个官很大的“勋卫”又是什么?
明天去见太子会不会有危险?
但她看着虞战的脸色,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敢小心翼翼地攥着自己的衣角,默默跟着。
到了两家相邻的那个熟悉的巷口,虞战停下了脚步。
虞战转过身,目光落在阿淼那张犹带惊惶却又充满好奇的小脸上,语气放缓了些,但仍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阿淼,到家了。”
“这两天……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
阿淼连忙摇头,声音细若蚊蚋。
虞战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格外严肃地叮嘱道:
“听着,回去之后,什么都别跟你爹娘多说。”
“尤其是关于虞府、关于我那个‘祖父’、还有明天要去见太子的事,一个字都别提,就说是场误会,官府查清楚了就把我们放了。”
“记住了吗?”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阿淼从未见过的、近乎命令式的压迫感。
阿淼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连连点头:
“记……记住了,战哥,我保证不说!”
“嗯。”
虞战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他抬手,似乎想习惯性地揉揉阿淼的头发。
但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这两天吓坏了吧?”
“回去好好洗个热水脸,睡一觉。”
“什么都别想,有我在,没事的。”
这难得的温和语气,让阿淼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用力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战哥……你……你明天也要小心。”
“放心。”
虞战扯出一个不算轻松的笑容,
“回去吧,看着你进门。”
阿淼小跑着推开自家木门,闪身进去。
又从门缝里探出头,对着虞战挥了挥手,才轻轻关上了门。
听着门内传来落闩的声音。
虞战这才转身,推开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战儿?是你吗?你回来了?!”
正在灶间忙碌的柳氏听到动静,急忙擦着手跑了出来。
一看到儿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她先是满脸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但随即,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冲上前抓住虞战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焦急:
“战儿!你怎么还敢回来!快走!快走啊!别管娘了!他们正在抓你啊!”
看着母亲惊恐万状、第一时间只想让他逃命的模样,虞战心中一阵酸楚,又涌起一股暖流。
他反手握住母亲粗糙冰凉的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说:
“娘,别怕!没事了!都是误会!海捕公文已经撤销了,事情都过去了!”
“过去了?真的?”
柳氏将信将疑,紧张地追问,
“那……那你这身衣服……还有昨天……”
虞战扶着母亲在炕沿坐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娘,是真的。”
“我不但没事,还……还见着祖父了。”
“祖父?哪个祖父?”
柳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虞世基,虞公。”
虞战说道。
柳氏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虞……虞公?他……他肯见你了?他没为难你?”
“没有。”
虞战摇了摇头,避重就轻地说道,
“祖父……他知道了我的事,觉得我……还算有些出息。”
“所以,他替我向朝廷举荐,谋了个‘勋卫’的职缺,就在内府军里。”
“明日我就去报到。”
“勋……勋卫?”
柳氏虽然不懂具体是什么官,但听到“内府军”、“朝廷”这些词,知道那是了不得的前程!
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好!好!太好了!我儿有出息了!”
“虞公……虞公他……终究还是认你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只觉得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终于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虞战看着母亲欣喜若狂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绝口不提虞世基对母亲出身的鄙夷和那些伤人的话,只是陪着笑,说着些在虞府的趣闻(当然是编的)和未来的好光景,哄得柳氏眉开眼笑,昏暗的小屋里,多年来第一次充满了真正轻松快活的气息。
当晚,柳氏高兴地做了两个小菜,虽然依旧是粗茶淡饭,但母子二人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
饭后,柳氏心满意足地早早歇下,多年的担忧似乎一扫而空。
而虞战躺在硬板床上,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却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白天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明天就要去见太子了……那将是怎样的场面?
该如何应对?
太子杨暕素以宽厚闻名,但天家威严,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作为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
看似强盛的大隋,实则已是危机四伏。
杨广的穷兵黩武、大兴土木,正在耗尽帝国的元气。
要不了几年,大规模的民变就会此起彼伏,天下即将大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勋卫”这个起点,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至少让他一只脚踏进了权力的核心圈子。
但这还远远不够!
乱世之中,空有虚名毫无用处,必须掌握实实在在的力量——兵权!
只有手中有兵,腰杆才能硬,才能在未来的血雨腥风中保住自己,保住母亲,甚至……争一争那滔天的权势!
“官,要做大!”
“权,要抓牢!”
“兵,更要握在手里!”
虞战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这一趟!”
“这乱世,或许正是我虞战崛起的机会!”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有对未来的谋划,有对权力的渴望,也有对未知风险的警惕。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夜,他的梦中,不再是市井的厮杀,而是金戈铁马,旌旗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