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沉默地走出承恩殿。
直到远离了侍卫的视线,虞世基才放缓脚步。
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虞战,语气平淡地问道:
“战儿,今日觐见太子,观感如何?”
“不必拘束,但说无妨。”
虞战闻言,脚步微顿,抬眼看了看祖父那深邃难测的目光,心知这是考较,也是交底。
他略一沉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用了一个比喻:
“回祖父,孙儿观太子殿下,犹如一柄置于东宫宝库中的礼器佩剑。”
“哦?”
虞世基眼中精光一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虞战不紧不慢地说道:
“此剑装饰华美,珠玉缀饰,金丝缠柄,可谓极尽尊贵奢华。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剑身是否锋利,能否上阵杀敌,似乎......并非其首要之务。”
“置于架上,供人瞻仰其威严华贵,便是其最大的用处了。”
这番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太子杨暕,就是个徒有其表、不堪大用的绣花枕头,是个草包。
虞世基听完,非但没有斥责,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点头:
“你看得很准。”
“正是如此。”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远处重重宫阙,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冷静:
“也唯有这样的‘礼器’安稳地置于架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才能各安其位,乃至......有所作为。”
“若是一柄锋芒毕露、事事亲力亲为的‘利剑’悬于头顶,你我如今这般站在此处闲谈,怕是奢望了。”
虞战是何等机灵之人,立刻听懂了祖父的弦外之音!
皇帝(或未来的皇帝)越是平庸、越是依赖臣下,他们这些手握实权的重臣(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才越有施展的空间,地位才越稳固!
之前他还觉得伺候太子这种草包是件憋屈事,现在被祖父一点拨,瞬间豁然开朗——这不是憋屈,这是机会啊!
一个易于掌控、便于施加影响的未来君主,简直是权臣梦寐以求的“明主”!
他心中那点因被轻视而产生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捷径的兴奋。
他立刻接口道:
“孙儿明白了!”
“祖父教诲的是。”
“是孙儿先前想左了。”
“日后,孙儿知道该如何做了,定会谨记‘本分’,多寻机会与太子殿下亲近,尽心竭力,取得殿下的信任。”
这态度转变之快,立场转换之自然,让虞世基都微微有些讶异,随即便是极大的欣慰。
他深深看了虞战一眼,心中暗赞:
“此子心思剔透,一点即通,更能屈能伸,审时度势,丝毫不为虚名所累,是块做大事的材料!”
“远比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和那个蠢钝的弟弟虞昭要强得多!”
“虞家未来,或可系于此子一身!”
“很好!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祖父就放心了。”
虞世基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正算得上是愉悦的笑容,
“今日之事已毕,你且先回府休息吧。”
“勋卫那边,雷万山是个粗人,但颇讲义气,你既已展露锋芒,他必会重用你。”
“好好当差,其余之事,循序渐进即可。”
“是,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虞战恭敬应道。
祖孙二人在宫门外拱手作别,各自登上马车,分道扬镳。
马车驶离皇城,虞战靠在车厢壁上,回想着今日东宫见闻和祖父那番话,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冷笑。
他之前还存着的几分“忠君报国”的迂腐念头,此刻已被更为现实和功利的考量所取代。
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想要活下去,活得好,活得有分量,或许,祖父指出的,才是一条更“明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