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一路疾驰回到了东宫。
刚踏入丽正殿外的广场,便看到太子洗马沈文正带着一群东宫属官和太监。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殿外来回踱步,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虞战浑身湿透,散发着护城河那难以形容的恶臭,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沈文一见到他,先是一喜,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昨晚城外……没事儿吧?”
沈文急忙上前问道,目光又落在虞战湿漉漉、沾着泥污的衣甲上,
“还有您这一身……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
虞战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多谈自己落水的狼狈经历,他话锋猛地一转,语气斩钉截铁,
“但城外的饥民必须立刻安抚!要想让他们散去,必须立刻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
沈文闻言,脸上那“你总算平安回来”的庆幸神色立刻被震惊和为难取代,
“侯爷,此事关系重大!”
“开仓放粮,需太子殿下亲自用印同意方可施行!”
“你我岂能擅自做主?”
虞战目光锐利地扫过紧闭的殿门,沉声道:
“既如此,那你我便去面见太子,求他同意!”
“这……”
沈文面露难色,声音里带着迟疑与惶恐:
“没有殿下传召,臣子岂能擅闯寝殿?况且殿下病重,需要静养……”
“这么说来……”
虞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疑惑,他微微侧头,目光审视着沈文,
“你就在这殿外空等了一夜?”
他抬手指向那扇紧闭的殿门,语气里带着探究,
“你就不怕太子出事吗?!殿内这么安静,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沈文脸色一白,他其实早已心有不祥之感,但恪于礼法和对太子威严的恐惧,一直不敢贸然闯入。
“礼制不可废啊侯爷……”
“迂腐!”
虞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若殿下安然无恙,怪罪下来,我虞战一力承担!若殿下有不测,你我在此空等才是真正的误了大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犹豫不决的沈文,猛地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大步走了进去!
“侯爷不可啊!”
沈文惊呼一声,但见虞战已经进去,他咬了咬牙,一跺脚,也连忙跟了进去!
身后的那些属官太监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也纷纷战战兢兢地跟了进去。
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死寂之气。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清晨微弱的天光从窗棂透进来,照亮了龙榻上那个仰面朝天一动不动身影——太子杨暕。
而年幼的陈王杨侑则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吓坏了,竟趴在龙榻边沉沉地睡去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殿下?”
虞战快步走到榻前,低声呼唤了一声。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虞战心中一沉,伸手探向杨暕的鼻息——一片冰冷,毫无声息!
“殿下!”
虞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悲恸的呼喊!
这一声呼喊中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但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凄厉和刺耳!
“殿下!”
紧随其后的沈文见状,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踉跄着扑到榻前,颤抖着手也去探太子的鼻息颈脉,最终确认了那可怕的事实后,他也‘哇’的一声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殿下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殿下!”
“呜呜呜……”
殿内殿外所有的太监宫女属官听到这哭声,也纷纷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整个丽正殿顿时陷入了一片悲声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只余下几声零落的抽噎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众人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开始强忍着悲痛,手脚麻利却又沉默无声地忙碌起来——打热水的,寻敛衣的,准备香烛的,各自忙着杨暕的身后事宜。
虞战一把拉起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的沈文,半扶半拽地将他带到大殿角落,避开众人。
他凑到沈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大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眼泪救不了洛阳城。”
“当务之急,是立刻开仓放粮,稳住城外几十万饥民!”
“否则,殿下驾崩的消息一旦走漏,内忧外患一起爆发,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沈文被这劈头盖脸的严峻话语砸得清醒了几分,他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声音还在颤抖:
“放、放粮……对,放粮……可,可粮从何来?”
虞战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单刀直入:
“别说废话!”
“你是太子洗马,掌管文书机要,告诉我,洛阳城现在还有多少存粮?”
“立刻,报个数给我!”
沈文几乎是本能地回答,这是刻在他脑子里的数据:
“太仓……太仓有米麦八百万石……”
“八百万石?!”
虞战眼睛顿时一亮!
“好!那就立刻开仓!拿一百万石出来,我去放粮!”
“多少?!”
沈文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百万石?!侯爷您莫不是在说笑吧?!这也太多了!绝对不行!”
“如何不行?”
虞战眉头一皱。
“城外几十万张嘴等着吃饭!每人分一斗米就是几万石!”
“一百万石看似很多,实则分摊下去并不算什么!”
“我的侯爷啊!”
沈文急得直跺脚,压低声音说道:
“您想过没有?洛阳城中尚有百万军民!每日消耗巨大!”
“陛下远征未归,朝廷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这八百万石粮食看似很多,但乃是维系京城安危的命根子!”
“岂能如此轻易动用如此巨量?”
“万一再有变故,比如战事延长,或者其他城池也需要接济,那该如何是好?”
“至多……至多三十万石!这是底线了!”
虞战目光锐利地盯了他片刻,似乎在权衡,随即果断点头:
“好!三十万石就三十万石!但必须立刻调拨,不得有误!”
见虞战答应,沈文稍稍松了口气,立刻追问关键细节:
“好!侯爷准备在何处放粮?”
“就在北门外!”
虞战毫不犹豫,
“那里易守难攻,正好适合做放粮之地!”
“北门外……可以!”
沈文也是果决之人,一旦达成共识便不再拖延,
“我这就亲自去太仓督办!三十万石粮食,即刻给你运过来!”
说完,沈文深深看了虞战一眼,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的晨光中。
他必须立刻去调动太子印信,赶往太仓。
虞战看着沈文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龙榻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趴在床边沉睡的幼小的杨侑,心中暗暗想道:
“杨暕,你倒是死得干脆,一了百了,把这天大的烂摊子留给了我……”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现在,开仓放粮这件事总算可以顺利推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