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河北岸,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一般。
宇文述强压着心中对儿子的担忧与对局势的焦灼,厉声下令剩余的两万左卫府兵迅速结成了三个巨大的方形防御阵。
盾牌手在前,长枪兵居中,弓箭手压后,阵型严谨森然,如同三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扼守在浮桥桥头之前,准备接应宇文士及的部队。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溅起泥水从对岸疾驰而来。
身后跟着一队人马。
马上一名年轻校尉勒住缰绳,朝着宇文述拱手高声道:
“宇文大将军!末将太原郡兵扬威校尉李建成奉唐国公之命前来传令!”
“陛下规定的焚桥时限已到,请大将军速速过桥,唐国公要执行圣旨焚桥阻敌了!”
宇文述见来人态度较好,神色稍霁,便也不再深究,只冷冷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陛下临走时岂知撤退如此艰难?”
“我断后将士尚未归来,此桥绝不能烧!”
那年轻校尉李建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诚恳,压低声音道:
“大将军明鉴!末将父子岂能不知此理?然圣命难违,我李家也有难处啊…”
“哦?”
宇文述目光如电扫过李建成,
“原来是李渊的儿子…”
“唐国公派你来就是告诉本将这个?”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声音提高确保周围不少将领都能听到:
“非也!家父命末将前来,实为接应驸马都尉!”
“家父有言,若不能接回宇文都尉,末将亦无颜独活,当与都尉同生共死!”
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一旁的虞世基闻言,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了一下,
“哼…李渊这老狐狸,倒是会卖好。派自己儿子来做这场‘忠义’戏码,这是想让我和宇文述都欠下你李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宇文述心中更是冷笑,
“接应?真要接应早就带兵过河去了,何必在本将面前大声宣扬?无非是做戏罢了!”
但他面上却不能点破,只是淡淡道:
“唐国公与李校尉的心意,本将心领了。但接应之事,不必劳烦了。”
宇文述暗道:
“难道我还能说‘快去,和我儿同生共死’不成?”
就在这时——
“回来了!都尉他们回来了!”
阵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只见数十骑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骑兵踉跄着冲过浮桥,为首一名队正模样的骑士滚鞍落马,哭喊道:
“大将军!快快去救都尉!都尉他被高句丽蛮子缠住了!”
“什么?!”
宇文述瞳孔猛缩,厉声喝道:
“尔等竟敢抛弃主帅独自逃命?按律当斩!”
“大将军恕罪啊!”
那队正磕头如捣蒜:
“是都尉命令我等先行撤退,他亲率亲兵断后,死活不肯先走!都尉说,不能丢下一个弟兄!”
“……”
宇文述闻言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好小子…有种…!不愧是我宇文家的种…!”
他猛地一挥手:
“来人!派三百斥候精锐即刻过河接应都尉!”
下达完命令,他转头看向一旁脸色有些发白的李建成,语气“诚恳”地说道:
“李校尉,你的好意本将领了。”
“但前方凶险,你身份尊贵,乃唐国公嫡子,岂可轻涉险地?”
“速速回去吧,千万莫要前去接应了!”
李建成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坏了!这下弄巧成拙了!”
这主意是他二弟李世民出的,本意是来做做样子,演一场“舍生忘死”的戏,搏一个“忠勇”之名,顺便让宇文述和虞世基欠下人情。
父亲李渊也觉得此计甚妙,风险不大收益却高,便同意了。
本以为宇文士及很快就能脱身归来,自己只需在桥头“表演”一番即可。
谁曾想,那宇文士及竟如此迂腐,不肯舍弃士卒,自己留下断后,陷入了重围!
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宇文述这番“劝阻”,看似关心,实则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他若此刻真的退缩,之前那番“同生共死”的豪言壮语立刻就会变成天下笑柄!
他李建成乃至整个李家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二弟啊二弟…你这可真是害苦为兄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建成把心一横,脸上挤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朗声道:
“大将军!末将既然奉父命前来接应,岂能因险阻而退缩?”
“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末将也义无反顾!”
“这接应之事,末将去定了!”
说完,他不等宇文述再劝,朝着自己带来的百余名家兵一挥手:
“弟兄们!随我接应宇文都尉!”
说罢,他一马当先,带着手下朝着远处那烟尘弥漫、杀声震天的方向冲了过去,背影倒是显得有几分悲壮。
只是他心中早已将出这馊主意的李世民骂了个狗血淋头!
另一边,虞世基可没空关心李建成的“表演”,他焦急地拉住一个刚逃回来的士兵,连声问道:
“我儿!虞修文呢?他可回来了?”
“虞监军他在后面,马上就到…”
那士兵气喘吁吁地答道。
话音未落,只见又一骑狼狈不堪地奔来,马上之人正是虞世基的二儿子虞修文!
他的官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脸上满是黑灰和血渍,但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文儿!”
虞世基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儿子,老泪纵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为父担心死了!”
就在虞世基父子团聚之际,河对岸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只见李建成带着百余名家兵,竟然真的“找到”了正在且战且退的宇文士及一行人!
“宇文都尉!我来接应你了!”
李建成远远地便大喊道,声音在战场上格外“清晰”。
浑身是血,甲胄上插着几根箭矢的宇文士及看到李建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喊道:
“有劳李校尉!请为我断后!”
“好!”
李建成答应得十分痛快,心中却在大骂:
“断后?断个屁啊!老子是来演戏的,不是来送死的!”
他象征性地指挥家兵朝着追兵射了几轮稀稀拉拉的箭矢。
然后便紧跟着宇文士及的屁股后面,一路向浮桥方向“败退”,根本谈不上什么有效的断后。
你追我赶,一行人终于狼狈不堪地冲过了方阵前。
宇文士及等人迅速从方阵预留的通道穿过。
“放箭!”
宇文述见儿子和大部分断后将士已安全,立刻下令!
“嗖嗖嗖——!!”
早已蓄势待发的隋军弓箭手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追到河岸边的高句丽先头部队!
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高句丽追兵的攻势为之一滞!
宇文述看着对面倒毙的高句丽士兵,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哼…说到野战,堂堂之阵,这些高句丽蛮子,岂是我大隋精锐的对手?若非陛下……唉…!”
然而——他的这丝轻蔑还未持续多久,脸色就骤然大变!
只见河对岸远处的山包后面,如同潮水一般,涌现出无数黑压压的高句丽士兵!
旗帜招展,刀枪如林,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人数绝对超过五万,而且还在不断地涌出!
整个地平线,都被敌军覆盖了!
“不好!”
宇文述倒吸一口凉气!
“高句丽的主力追上来了!”
他立刻意识到,此刻绝非恋战之时!
一旦被如此庞大的敌军缠住,凭借他手下这两万疲惫之师,绝对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传令!”
宇文述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前军变后军!弓箭手交替掩护!全军依次撤退过河!快!”
训练有素的左卫府兵展现出了极高的素质。
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三个方阵开始有条不紊地向浮桥方向移动,弓箭手不断抛射,压制对岸试图靠近的高句丽士兵,为大军渡河争取时间。
浮桥之上,隋军士兵步伐匆匆,却并不慌乱,迅速地向南岸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