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练兵场。
虞战问道:
“信使在何处?带他来见我,我要亲口问问,前线战事究竟如何了?”
小校连忙躬身回禀:
“启禀侯爷,信使......信使直接进宫了。”
“您要问前线的情况,怕是要进宫才知。”
“哦?”
虞战眼神一凛,
“那你方才为何说信使是来向我禀报?他该是向陈王殿下禀报才是。”
他略一沉吟,便欲动身前往东宫,却又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身边几位心腹——窦建德、徐世绩、苏定方。
“你们说说看,依前线传来的消息,此战是大胜,还是大败?”
窦建德率先开口,声若洪钟:
“侯爷,这还用问?”
“必定是大胜!百万天军远征,小小高句丽还不是手到擒来?”
“定是捷报!”
虞战心中暗忖:
“你这一生,就吃亏在以为人多必定能胜。幸亏如今你跟了我,否则将来怕是难免要被李世民砍了脑袋。”
徐世绩却摇了摇头,冷静分析道:
“侯爷,属下以为,恐怕是失利了。”
“为何?”
虞战看向他。
“若是捷报,信使一人洛阳城门,定然纵马扬鞭,高声宣扬,以振民心。”
“如今却鸦雀无声,悄然而行,若非败绩,何须如此遮掩?”
窦建德一拍脑门,咧嘴笑道:
“好你小子,脑子就是转得快!”
徐世绩微微一笑,略带几分调侃:
“一般一般,洛阳第三。”——这又是从虞战那里学来的俏皮话。
苏定方此时沉声开口,将话题引向更深层:
“侯爷,按日程推算,陛下此刻应当已知晓您在洛阳。”
“依属下看,陛下很可能会召见您。”
“哦?会在何处召见?”
“洛口仓。”
苏定方语气肯定,
“洛口仓不仅是天下第一大粮仓,更建有陛下行宫,乃兵精粮足的战略重镇。”
“陛下此次兵败,颜面有损,必然需要在此等要地休整兵马,重振声威,再返回京城,以示天子威严依旧。”
虞战心中一动:
“原来如此。我只知历史上杨广第三次征高句丽失败后便滞留扬州不归,没想到他早有此举。”
“如此说来,陛下若召我前去,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虞战沉吟道,
“走吧,先去宫中探个究竟。”
皇宫之内。
一行人踏入宫门,只见太监、宫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全无往日规矩。
“成何体统!”
虞战冷哼一声,
“将这些失仪之人统统记下,稍后请陈王殿下定夺,各打板子!”
太监宫女们闻言,顿时面露惶恐,一哄而散。
恰在此时,太子洗马沈文脚步踉跄地从丽正殿奔出,脸色煞白,见到虞战如同见了救星,急声道:
“侯爷!侯爷!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慢慢说,究竟何事?”
虞战稳住他。
沈文喘着粗气:
“前线......前线兵败了!”
“陛下有旨,命......命太子殿下速往洛口仓迎驾!”
虞战目光一闪:
“陛下在旨意中,可曾提及本侯?”
沈文连连摆手,
“陛下发出这道圣旨时,连太子殿下薨逝的噩耗都尚未得知,又怎会知晓侯爷您已在京城!”
“不过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前往禀报,估计第二道旨意不日便会抵达洛阳。”
“如此说来,我们只能奉陈王殿下前往了?”
“正是!而且越快越好!”
沈文语气急切,他心中盘算的,正是要趁皇帝新败、急需安抚之际,赶紧前去表忠心,抢占先机。
虞战抛出关键问题:
“那……需带多少兵马护卫?”
沈文不假思索:
“自然是多多益善!”
“陛下此番在番邦使者面前折了颜面,我等率雄壮军容前去,正是为陛下撑起场子,壮大声势!”
“兵马越多,越显忠心!”
虞战闻言,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若将兵马尽数带去,在杨广面前暴露了实力,岂不是自招祸端?”
“可若不带足兵马,沈文这边无法交代,他若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我同样难以应对……”
一时间,竟觉左右为难。
他略作沉吟,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对沈文道:
“沈大人,此事确实棘手。”
“陛下既未明旨召我,我若擅自率军前往,朝中若有人借此参我一本,说我趁陛下新败之际率兵逼近行在,这……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啊。”
他叹了口气,状似诚恳:
“要不,您先奉陈王殿下启程?”
“我在此等候陛下明旨,再行定夺。”
沈文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这路虽不远,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辽东败兵流窜,各地盗匪闻风而动,就凭他手下那些东宫卫率,万一遇上险情,如何护得陈王周全?
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他第一个掉脑袋!
“侯爷!万万不可啊!”
沈文急得额头冒汗,
“您这是多虑了啊!”
“陛下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见到侯爷率精兵前来护卫,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会怪罪呢?”
“再说了,有下官和陈王殿下一同前往,正好可以为侯爷作证啊!”
“作证?”
虞战嗤笑一声,
“沈大人,你觉得在陛下盛怒之时,你和一个娃娃的证词,能顶什么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沈文,压低声音道,
“再说了,沈大人,你就真的那么确定,陛下此刻想看到我虞战吗?”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沈文的头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猛然想起陛下对虞战那种复杂难明的态度,以及虞战那个要命的“李复”的民间称呼!
“对啊,万一陛下败军之余,心情恶劣,看到虞战兵强马壮,又想起那个该死的谶语,那岂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他的额头上冷汗冒得更厉害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咬牙道:
“可……可是,侯爷,若不去,万一路上陈王殿下有什么闪失,或者陛下怪罪下来,说我等护卫不力,这责任,谁来承担啊?”
“所以啊,”
虞战双手一摊,又靠回了椅背,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这就是个两难的选择嘛。”
“去,有可能惹祸上身;不去,也有可能被事后追责。”
“本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恪尽职守’,留在洛阳帮陛下看好这东都,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毕竟,洛阳的安危,也关系到陛下的根基不是?”
“你!”
沈文被虞战这番“滚刀肉”似的说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虞战“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虞战这是铁了心不想去蹚这趟浑水!
沈文眼珠急转,忽然压低声音凑近道:
“侯爷,您看这样如何,下官可以做主,从洛阳官仓中,再拨付侯爷十万石粮草,以充军资,权当是辛苦费,请侯爷务必辛苦一趟,如何?”
他觉得,虞战之前为了扩军,“敲诈”自己那么多粮食,想必是极缺粮草的。
“十万石,足够你养兵许久了,该满意了吧?”
谁知,虞战闻言,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本侯现在不缺粮!”
“要那么多粮食何用?难道留着发霉不成?”
“那侯爷您想要什么?”
沈文彻底没辙了,哭丧着脸问道,
“只要下官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
虞战眼中精光一闪,知道火候到了。
他慢悠悠地说道:
“本侯也不要多,这样吧,一万套铁甲,外加配套的横刀弓箭。”
“只要装备到位,本侯立刻点齐兵马,亲自护送陈王殿下和沈大人,前往洛口仓面圣!”
“什么?!”
沈文一听,差点跳了起来!
声音都变了调:
“一……一万套铁甲?!侯爷您这不是在跟下官开玩笑吧?!”
大隋制式铁甲,造价极其昂贵,工艺复杂,一万套,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而且,这是严格管制的军国利器。
民间私藏一套就要流放两千里!
私藏三套,立斩不赦!
私自调拨如此巨大的数量,一旦被查出来,他沈文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侯爷,您就是杀了下官,下官也弄不到这么多铠甲啊!”
“沈大人,稍安勿躁。”
虞战好整以暇地说道,
“洛阳武库之中,库存的铁甲,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套吧?”
“本侯只要一万套,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再说了,这批装备,是用来‘护卫圣驾’的,名正言顺。”
“陛下若是问起,你就说是临时装备给护驾的将士,难道陛下还会怪罪你不成?”
“说不定,还会夸你办事得力呢!”
“不行!绝对不行!”
沈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武库重地,没有陛下的旨意,或者兵部的公文,一兵一甲都不能调动!”
“这是铁律!”
“下官若是私自调拨,与谋反何异?”
“侯爷,您就别为难下官了!”
“哦?”
虞战脸色一沉,
“这么说,沈大人是不肯帮忙了?那好吧,本侯还是留在洛阳‘恪尽职守’比较稳妥。”
“沈大人,请自便吧!”
谁知沈文竟也来了脾气,直接转身,边走边甩下一句:
“侯爷既不愿相助,下官也不强求。没了张屠夫,难道还吃混毛猪不成?我另寻他人便是!”
说罢竟真的大步离去,直奔丽正殿。
虞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硬气顶得一怔,随即气笑出声,对着沈文背影低声骂道:
“好个沈文,小气吧啦的!不就是一万套铁甲么?至于这般作态?”
苏定方、徐世绩、窦建德三人,见沈文脸色铁青地匆匆离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快步走过来。
徐世绩心思最为活络,抢先低声问道:
“侯爷,您和沈大人谈得如何?我看他面色不善啊?”
虞战哼了一声,也不隐瞒,将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位沈大人,既想让咱们卖命护驾,又舍不得下本钱,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一万套铁甲?”
苏定方闻言眉头微皱,沉声道,
“沈文虽为东宫属官,但私自调拨如此数量的甲胄,乃是杀头的大罪,他不答应也能理解。”
“嘿!”
窦建德一听就嚷了起来,满脸的不以为然,
“沈大人就是胆太小了!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凶光,压低声音道,
“要俺说,既然侯爷已经开了这个口,这批铠甲咱们就必须拿到手!他沈文不给,咱们就自己去拿!”
他凑近一步,做了个劈砍的手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亡命之徒的决绝:
“洛阳武库守备虽说森严,但如今城内城外乱成一锅粥,咱们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派一队绝对信得过的弟兄,扮作流寇或者瓦岗寨溃兵,突袭武库!”
“抢了东西之后,一把火把仓库烧了!来个死无对证!到时候,谁还能查到咱们头上?”
“就算有人怀疑,没有证据,又能把咱们冠军侯府怎么样?”
此言一出,苏定方和徐世绩虽然脸上神色不变,但眼中都是猛地一凛!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虞战!
窦建德不愧是天生的造反头子,行事果然生猛!
虞战目光扫过苏定方和徐世绩,心下了然——这两位也绝非省油的灯。
一个亡命徒,两个人精,自己麾下竟汇聚了这样一班狠人,当真是哭笑不得,却也莫名地感到心安。
有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在,何愁大事不成?
徐世绩眼珠飞快地转了转,接口道:
“窦兄此计虽然兵行险着,但确有可能成功!”
“如今皇帝新败,天下动荡,洛阳城内也是人心惶惶。”
“正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他看向虞战,语气带着一丝煽动性,
“侯爷,咱们现在霸占着京城,这好处若不趁此良机捞得够够的,等到皇帝班师回朝,一切秩序恢复,那可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苏定方沉吟片刻,也缓缓点头。
他为人谨慎,但并非迂腐,分析道:
“徐兄弟所言极是。”
“只要谋划周密,行动迅速,手脚干净,事后处理得当,未必会出大乱子。”
“如今这世道,皇帝刚刚经历大败,威信受损,各地流寇蜂起,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武库被‘乱匪’所劫,然后‘不慎’失火,这样的事情,就算陛下想要追查,在这乱世之中,恐怕也是无从查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虞战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虞战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心中波澜起伏。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而来所图的大事,想起了未来那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也想起了杨广那多疑猜忌的目光。
“乱世将至,实力为尊!若是一味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如何能在这大争之世中脱颖而出?如何能成就一番霸业?!”
他不是李世民那样的天选之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对方铺路。
难道有朝一日,真要向李世民屈膝跪拜,给他磕头?!
一股难以抑制的豪情与赌性,混合着对未来的野心,在他胸中激荡!
“干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走!”
虞战不再犹豫,大手一挥,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立刻回府!”
“具体细节,回府再议!”
说罢,他率先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苏定方三人紧随其后。
至于那位还在深宫之中懵懂无知的陈王杨侑,早已被他们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