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洛阳城东门外约一里地的官道上。
一支约莫千余人的队伍正拖拖拉拉地行进着。
这支队伍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拿着简陋武器的乌合之众。
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连统一的号褂都没有,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锄头、草叉甚至削尖的木棍都有。
只有为首的几十个人,穿着皮甲,拿着横刀和长枪。
领头的是一名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汉子,他正是这支队伍的头领,洛阳城东缑山县的郡兵校尉张闳。
他骑在一匹战马上,不时焦躁地回头催促着手下加快脚步。
一名担任队正的小头目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马前,哭丧着脸道:
“张、张将军,弟兄们实在走不动了,都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脚底板都磨出血泡了,要不,咱们歇歇脚吧?”
“歇个球!”
张闳眼睛一瞪,没好气地骂道:
“眼看就要到洛阳城下了,现在歇什么歇!”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憧憬道:
“你懂什么!”
“老子得到消息,陛下东征高句丽吃了败仗,府军损失惨重!咱们现在赶过去,正是雪中送炭!”
“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把咱们这千把号人全都编入府军了!”
“将军高见!”
那队正闻言,眼睛也亮了起来,奉承道:
“您这次在缑山县拉起这一千多号人,要是真能被陛下收编,那您起码不得升个都尉?”
“都尉?”
张闳嘿嘿一笑,摆了摆手,嘴上却掩饰不住得意:
“不敢想,不敢想,能混个别将老子就心满意足了!”
队正看着身后这群衣衫褴褛的弟兄,愁容满面:
“将军,咱们这副模样,连身齐整军服都凑不齐,就这么进了洛阳,陛下见了……能瞧得上眼吗?”
“真能收编咱们当府军?”
“所以才要赶紧进城啊!”
张闳凑近队正,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
“老子在城里有门路!”
“我弟弟张阙,就是这洛阳城的城门守将!”
“咱们早点赶到,让他放咱们进去,说不定还能从武库里弄点淘汰下来的旧盔甲兵器,把弟兄们装备起来!”
“到时候人靠衣裳马靠鞍,咱们打扮得像模像样,往陛下一站,那效果能一样吗?”
“说不定陛下一高兴,真就让咱们当府军了!”
“原来将军还有这层关系!”
队正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那妥了!”
“弟兄们加把劲!”
“早点进城吃香的喝辣的去!”
就在这时——
“嗖——嘭!”
一声凄厉的尖啸划破夜空!
一支粗大的床弩弩箭,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地钉在了张闳马前不到十步的地面上!
箭杆深入泥土,尾羽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吁——!!”
张闳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勒紧缰绳!
他那匹马受惊,人立而起,差点把他掀下马来!
“他娘的!什么情况?!”
张闳惊魂未定地吼道,他第一反应还没想到是城上守军干的!
然而,下一瞬间——
“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破空声如同疾风暴雨般袭来!
漫天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从洛阳东门城头倾泻而下!
虽然因为距离较远,大部分箭矢都落在了队伍前方的空地上,插得满地都是,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让张闳明白过来了!
“快后撤!撤到安全距离!”
张闳脸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吼道!
一千多乌合之众顿时乱成一锅粥,哭爹喊娘地向后狂奔,一直退到箭矢绝对射不到的地方,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个个面如土色。
城头之上,虞战放下手中的弓箭,满意地看着城外那片插满箭矢的区域,对身旁的陆常说道:
“这么密集的箭雨,应该射倒不少流寇了吧?”
“侯爷神射!定然让贼寇死伤惨重!”
陆常连忙赔笑奉承道。
张阙可不知道城外是他兄长的队伍。
他心中暗忖:
“这距离箭矢能射到才怪!”
望着城外那支狼狈后撤的队伍,提醒道:
“侯爷,依卑职看,还是小心为上。”
“如今流寇狡诈,要防止他们来赚取城门。”
众将领闻言纷纷点头,都觉得张阙说得在理。
城外安全处,张闳惊怒交加,看着身边惊魂未定的手下,气得浑身发抖!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为啥射我们?我们是自己人啊!”
那队正哭丧着脸道:
“将军,会不会是流寇已经打下洛阳城了?”
“放屁!”
张闳骂道:
“前阵子不还说冠军侯三百破三十万吗?”
“这才几天,洛阳就能丢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心烦意乱,对那队正吼道:
“你!过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队正脸都吓白了,但不敢违抗命令,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走出队伍,一步三回头地向城墙方向挪去,一边走一边带着哭腔大喊:
“别放箭!自己人!自己人啊!”
城头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
陆常第一个抚掌赞叹:
“张将军果然料事如神!这流寇当真来赚取城门了!”
虞战也微微颔首,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张将军了得。”
张阙紧绷了一整晚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些许笑容,躬身道:
“谢侯爷夸奖,卑职只是尽本分罢了。”
那对正走到离城墙还有一箭之地的地方,不敢再往前,停下脚步,鼓起勇气,用尽平生气力喊道:
“城上的弟兄听着!我要见张阙将军!请张阙将军出来说话!”
他心想,既然张闳将军说他弟弟是城门守将,那找他弟弟准没错!
城头众人闻言,齐刷刷看向张阙,目光中满是惊疑。
陆常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张阙厉声道:
“怎么回事?那流寇怎会认得你?”
“竟然用你的名字赚取城门,原来你不是什么料事如神,而是私通流寇!”
虞战也皱眉看向张阙,沉声问道:
“张阙,他怎知你在此处?”
张阙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地,急声道:
“侯爷明鉴!末将对天发誓,绝无私通流寇之事!这必是贼人诡计,故意喊我名字,要离间我军啊!”
为了表明心迹,张阙猛地站起身,抢过身旁一名士兵的长弓,搭箭便射!
“狗贼敢污我清白!”
那队正倒也机灵,见箭矢射来,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本阵。
陆常见状厉喝:
“张阙!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其他将领也纷纷用怀疑警惕的目光看向张阙,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只等冠军侯虞战一声令下,就要将张阙拿下!
虞战目光闪烁,心中飞快盘算:
“张阙身为城门守将,前程正好,何必冒险通贼?况且眼下守城还需倚重他,陆常那废物确实靠不住。”
“够了!”
虞战断喝一声,目光扫过众人,
“本侯信得过张将军。”
“这必是流寇离间之计,休要自乱阵脚。”
张阙如蒙大赦,急忙跪地,感激涕零地叩首道:
“多谢侯爷信任!卑职定当竭尽全力,誓死守城,以报侯爷恩德!”
言罢,他恭敬起身,在转向陆常时,目光却骤然变得阴鸷,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那队正一路狂奔回来,他扑倒在张闳的马首前,叫道:
“将军!反了,反了!城上的人造反了!”
“我一提您弟弟的名字,他们就放箭射我!”
“肯定是洛阳城被流寇占领了!”
“你看清城上的情况了吗?”
张闳急问。
“看、看不清啊!”
队正惊魂未定地道:
“城上黑灯瞎火的,连火把都没点几根!”
“哪有守城不点火把的?”
“肯定是他们做贼心虚,怕被我们看出破绽啊!”
张闳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洛阳真的出事了?流寇卷土重来杀了守军?”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行!”
他猛地一咬牙:
“东门进不去了,咱们去北门看看!”
“我弟弟……他就在北门当值,应该是他领兵镇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语气里透出一丝不确定的忐忑。
弟弟的安危如同阴云笼罩心头,让他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走!去北门!”
张闳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带着这群惊魂未定的乌合之众,向北门方向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