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碎了。
这不是比喻,不是诗人的夸张,而是发生在物质宇宙层面的、冰冷而暴烈的现实。无数道自全球各地核设施——从西伯利亚永冻层下深埋的储备库,到太平洋深处游弋的幽灵潜艇,从撒哈拉沙漠中心的增殖堆,到洛基山脉地底沉睡的发射井——奔涌而来的青铜洪流,撕裂大气,蒸发云层,带着亿万度的高温和星辰熔毁般的绝对重量,从四面八方朝着湖北这片已然满目疮痍的废墟汇聚。它们像亿万条被激怒的、遵从着古老复仇指令的金属巨蟒,跨越经纬,无视国界,其轨迹精准得令人窒息,其意志坚决得不容置疑。它们的目标清晰无比——那片倒悬的、如同文明墓碑般的剑林,那具深嵌于裂谷心脏、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棺椁,以及棺椁旁所有被这来自星海深处的古老审判机制定义为“蚩尤星余孽”的存在。
空气在哀嚎,被极速压缩、电离,发出足以撕裂灵魂的刺耳尖啸,仿佛大气层本身正被拖入一个无形的刑架。大地不再是颤抖,而是如同沸腾的海面般剧烈起伏、拱动,深藏的岩层被无形巨手揉碎、挤压,发出大陆板块濒死前的深沉呻吟。凯文·周那支装备堪称人类科技精华的“清洁工”小队,连同他们那些闪烁着冷光的力场发生器和敏捷致命的蜘蛛机器人,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就在第一波纯粹由能量和热量构成的毁灭性气浪冲击下,如同投入恒星表面的冰晶,瞬间蒸发、电离,连一丝金属蒸汽或有机质残留都未曾留下,彻底归于虚无。
凯文本人,若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两名忠心的、将雇主生存置于最高优先级的保镖,以近乎自杀的方式死死按在“蜗壳”号重型勘探车相对坚固的侧面阴影之下,并同时开启了个人护盾的全部过载输出,恐怕也已瞬间步了后尘。即便如此,他身上那套价值连城的高级自适应防辐射服,其能量读数也在疯狂暴跌,发出濒临崩溃的凄厉哀鸣,面罩上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映出他扭曲惨白的脸。此刻,他脸上再无一丝平日里的精明、傲慢与算计,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天地伟力与终极审判时的渺小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一生所追逐、所依仗的金钱、权力、阴谋,在这席卷天地的青铜风暴面前,被轻而易举地碾压成宇宙尘埃。他终于刻骨铭心地明白,有些债,关乎文明存续与星空道义,远非世俗的财富和权柄所能衡量和偿还。
林远和云心在剧烈的颠簸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紧紧相拥,蜷缩在“蜗壳”号相对坚固但此刻也如同怒海中一叶扁舟的车体内。艾拉,车载人工智能,已经放弃了所有冗余的计算和无用的灾难警报,只是将残存的、宝贵的能量全部专注于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保障系统和结构完整性。透过剧烈震颤、布满裂纹、随时可能彻底爆裂的前复合观察窗,他们目睹的是真正世界末日的景象,是神话史诗中才有的终焉图景。
那顶天立地的刑天虚影,在无尽青铜洪流的疯狂注入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凝实、清晰,仿佛要从高维投影彻底踏入这个三维现实。它那对巨大的、本该是双目位置的乳白色能量团,此刻燃烧着冰冷彻骨、绝对程序化的审判火焰,扫描着下方的一切,没有丝毫情感,只有执行灭绝的绝对理性。它那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脐口怒张着,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宇宙级能量漩涡,以近乎贪婪的姿态疯狂汲取着从全球各地奔涌而来的毁灭性能量洪流。洪流涌入它的虚影之内,被一种远超人类理解的技术进一步提纯、压缩、赋能,使其能量躯体变得更加庞大、更具压迫性,仿佛一颗即将引爆的恒星。那柄高举过顶的青铜巨斧,斧刃庞大如山脉,其上开始流淌下粘稠的、炽亮到无法直视的青铜色液滴,每一滴落下,都在虚空中灼烧出短暂的黑痕,其中蕴含的能量足以轻易湮灭一座巨型都市,让文明痕迹荡然无存。
“文明级别的……格式化……”林远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被外界的毁灭交响彻底淹没。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欧冶子棺椁上那些狰狞的铭文:“星海为砧,文明为铁,恨火不灭,锻汝成灰!”原来,这并非比喻,并非狂怒的诅咒,而是一段冰冷、精确、延迟了万古的执行代码,一场针对某个特定文明基因序列的终极清理程序。
就在这绝望仿佛已凝固成永恒的时刻,云心个人终端上那台特殊加固过、始终与女儿薇薇安保持着微弱但顽强联系的设备,突然亮起了一抹不合时宜的、柔和的微光。不是通讯请求,也不是数据流,而是薇薇安那边主动传来的一段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极致情感的实时脑波感应画面!这或许是孩子濒临极限的恐惧与强烈的思念,无意间穿透了混乱的能量场,创造了奇迹般的连接。
画面剧烈晃动,模糊不清,充满了幼儿视觉特有的畸变和纯粹的情绪色彩——那是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极致恐惧和深切的担忧。视角很低,像是在某种掩护下艰难爬行。画面中,映出的正是那个占据整个天穹的、无头的巨大影子(刑天),以及天上那些咆哮着、翻滚着、冒着诡异绿火的“铜水河”(青铜洪流)。然后,画面猛地切换,对准了薇薇安自己那张沾满泪水与灰尘的小脸,她对着镜头,或者说,对着她想象中的妈妈哭喊,声音断断续续,却透过强大的心灵感应,清晰无比地转化为意念直接涌入云心的脑海深处:
“妈妈……坏影子……好大……要打……怕……笔……我的画笔画画……让它……别打……画画……”
紧接着这段破碎意念传来的,是一幅刚刚完成的、笔触稚嫩歪扭却情感磅礴强烈的涂鸦:画面上,那个无头的巨大影子(刑天)不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它手中那柄可怕的、冒着火的巨大斧头,竟然变成了一支更加巨大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正在天空中画出绚烂彩虹的画笔!而原本要被斧头砍到的、代表“坏蛋”的杂乱黑色团团,被那道温暖的彩虹完全包裹着,迅速变成了一个个笑着的太阳、绽放的小花和欢快歌唱的小鸟。涂鸦的最角落,薇薇安把自己画得很小很小,正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努力地把一盒她最珍爱的、真实的蜡笔,推向那个巨大的、刚刚获得了彩虹画笔的刑天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