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雨困乐山》:
四川盆地东部,乐山境内。
天像是被凿穿了一个窟窿,雨水无止境地倾泻下来,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天。这不是江南朦胧的烟雨,也不是北方爽利的暴雨,而是带着蜀地特有的执拗与绵密,仿佛天公握着一柄无形的巨杵,誓要将这方山川彻底洗涤,直至湮灭所有尘封的秘密。
雨水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的交汇处激荡、咆哮。三江之水失去了往日的清澈与温驯,裹挟着大量泥沙和上游冲下的断枝残叶,化作数条浑浊狂暴的黄龙,怒吼着、撞击着,最终在乐山大佛的脚下汇成一片浩瀚的、沸腾般的汪洋。惊涛拍打着大佛巨大的基座,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颤。浓厚的水汽蒸腾而上,将对面整片凌云山壁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那座凿山而建的巨型佛像,人类意志与自然伟力结合的奇迹,此刻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其亘古不变的慈悲面容,在这天地之威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超越时空的沉静与神秘,仿佛默默注视着脚下奔流的劫波与尘世的纷扰。
“飞稳点!波仔!左边!对,再拉近一点!这鬼天气…”
一架经过防水改装的工业级无人机,正像一只倔强的雨燕,艰难地穿透密集的雨帘,在其遥控者——一个身材瘦削、穿着宽大雨衣的年轻人的操控下,围绕着大佛右侧一片相对偏僻的崖壁进行低空巡检。
发声的是老周。周师傅年过五十,是本地水利局的资深工程师,同时也兼任着文物保护单位的特聘巡查员。常年的野外工作让他皮肤黝黑粗糙,皱纹里仿佛都嵌着乐山的泥沙。他性格如同脚下这红砂岩山体,朴实、坚韧,偶尔露出被风雨磨砺出的棱角。此刻,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橘色雨披,裤腿早已被泥浆染得看不出原色,正一手举着对讲机,一手抹去不断流进眼角的雨水,对着话筒几乎是吼叫着,浓重的乐山口音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出。
“…不是普通滑坡!王局,塌方面很‘新’,像是里面有什么空腔被冲开了!而且那颜色不对头,我瞅着不像石头该有的反光…对,就在大佛右眼过去大概百来米的崖壁上,具体坐标我刚发过去了…雨太大,无人机看不真切,但肯定有古怪!”
汇报完毕,他暂时放下对讲机,眯着眼望向风雨中摇晃的无人机,嘀咕道:“这铁疙瘩飞得还没山里的老鹰稳当,价钱怕是能买一山头的老鹰喽。”这是老周式的幽默,源于长年与山水打交道练就的豁达和一种接地气的智慧,即便在如此紧张的关头,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距离老周不远处,一辆临时征用作为前线指挥所的越野房车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车内空调尽力除湿,各种便携式监测仪器闪烁着红绿灯光,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分割着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地质雷达的初步扫描波形以及三江水位的数据流。
dr. 李明薇就坐在这里。她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剪裁利落、专业性十足的深灰色防雨冲锋衣,即使身处如此杂乱的环境,依然保持着一种学者的沉静与审慎。她是国内着名的认知心理学家,专研感知、意识与异常心理现象,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过多篇重量级论文。此次应文旅部门和紧急事务部门的联合紧急邀请,刚从北京飞抵乐山不久。
她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屏幕上那块经过增强处理的滑坡画面上。雨水和雾气让图像模糊不清,但依然能分辨出坍塌处露出的岩层色泽异常深沉,与周围常见的红砂岩截然不同。更引人注意的是,地质雷达的扫描数据显示,那后面似乎存在一个规整的空腔结构,而能量探测仪的读数则在那个区域呈现出持续但微弱的异常峰值。
“内部有大型规则晶体结构?能量场读数异常?”李明薇沉吟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周师傅,”她拿起内部通讯器,声音清晰而冷静,与窗外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根据您的经验和本地的地方志记载,乐山大佛的内部或周边岩层中,是否存在特殊矿物分布?或者…历史上是否有过类似超常现象的传说或记录?”她的问题直接而理性,试图为这超常的物理现象寻找一个历史或地质学的锚点,这是科学家的本能。
操控无人机的年轻人,小波,是老周的远房侄子,本地一名刚高中毕业的科技极客,无人机操控高手,被临时拉来帮忙进行危险区域的航拍。他瘦削,动作灵活,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事物的强烈好奇和年轻人特有的无畏。此刻他几乎把脸贴到了监控屏上,兴奋地指着画面一角经过算法降噪和增强处理的区域。
“叔!李教授!你看你看!”小波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细,“那光!绝对不是什么金属矿石反光!它好像在…在动?像活的一样,在呼吸!让我再飞近点!我新改装的防雨稳定器和微光夜视模块肯定行!”他的幽默带着网络时代的跳脱和自信,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定是佛爷藏了颗巨型LEd灯在眼睛里,年久失修,雨水一泡,线路短路漏电了!”
指挥所设在离大佛不远处地势稍高的一处临时板房里,但重要的监测设备和人都在更稳固的越野房车中。外面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和板房屋顶的铁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几乎要淹没人的说话声。车内,各种仪器指示灯闪烁,屏幕上的数据流不断刷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影像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空气里混杂着雨水湿气、泥土腥味、电子设备发热的微焦味以及角落里泡面调料包的浓重气息。
窗外,乐山大佛那巨大的、一半隐于雨幕后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人类的紧张、好奇、科学与迷信的交织,在这天地伟力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然而,那坍塌处隐约透出的、非自然的幽蓝与莹绿交织的光芒,却又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涟漪。那种美,并非风和日丽下的庄严神圣,而是暴雨狂澜中愈发凸显的、沉静而神秘的、近乎压迫性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