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极度紧张、空气几乎要凝固得炸裂开的时刻,一个意外到极点的插曲发生了。
小波,那个心思复杂的高中生,他之前那架经历过“预知洗礼”、被他自己动手改装加装了多种传感器的无人机(他给它起了个颇为得意的名字叫“先知鸟”),一直安静地放在观察所的角落。或许是持续的超强降雨,或许是锂眼能量场剧烈波动引发的强烈磁场干扰,超出了它简陋防护的承受极限,这架无人机突然毫无征兆地自行启动了!
它发出刺耳的、失去控制的嗡嗡声,指示灯乱闪,机身剧烈地摇晃着、旋转着,像一只被狠狠踢了一脚的铁皮玩具,猛地撞开观察所虚掩的透气窗,歪歪斜斜地朝着江心“定澜号”平台的方向冲去!而它的轨迹,不偏不倚,目标直指正全神贯注于内心风暴、对身后危险毫无察觉的李明薇!
“哎呀!我的鸟!”小波第一个反应过来,失声惊叫,脸瞬间吓得惨白。
指挥室内,监控到异常飞行物的警报尖鸣起来,操作人员一片惊呼。平台上的安保人员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非致命性约束武器,但在狂风暴雨和无人机极不规则的飞行轨迹下,根本无法瞄准,更怕误伤近在咫尺的李明薇或其他关键设备,一时间竟僵在原地。
眼看那架失控的“铁鸟”就要带着巨大的动量撞上李明薇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在观察所窗边,举着望远镜下意识地扫视天空、嘴里还无意识地嚼着压缩饼干的老周,似乎凭借着几十年与江河风雨打交道所磨练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和经验,下意识地大吼一声:“左边!要撞左边!”
同时,他仿佛被某种力量驱动,猛地扔下望远镜和饼干,一把推开观察所的门,根本不顾外面瓢泼般的暴雨,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脚下的积水溅起老高。
几乎就在他喊声落下的同时,那架失控的无人机果然因为一阵乱风或磁场扰动,一个极其诡异且毫无空气动力学可言的剧烈偏转,险之又险地擦着李明薇的防护服帽檐,向着她左侧甲板的一片空档处猛坠下去!
而老周,仿佛冥冥中预判了它这最后的轨迹,在湿滑的甲板上一个踉跄,却做出了一个与他年纪和体型绝不相符的、近乎矫健的飞扑动作!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夹杂着金属扭曲的细微噪音,老周竟然真的在半空中,一把将那架还在嗡嗡乱叫、试图挣扎的“先知鸟”给牢牢地捞在了怀里!他自己也因此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湿滑冰冷的甲板上,溅起一大片水花。
“格老子的!哎呦喂……”老周摔得龇牙咧嘴,喘着粗气,却第一时间先低头查看怀里那个“罪魁祸首”。那无人机总算彻底安静下来,螺旋桨无力地耷拉着。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早已湿透,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流,模样狼狈不堪。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哭笑不得地瞪着手里那团废铁,骂骂咧咧道:“这破玩意儿!老子让你预知天气没让你预知撞人呐!总算在……在正经地方派上点用场了?差点吓死个人喏!”
这段极其不合时宜、充满意外和滑稽感的插曲,就像在一首极度悲壮宏大的交响乐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走调却极其生活化的唢呐音,硬生生地打破了那几乎要凝固死亡的紧张氛围。所有通过监控屏幕看到这一幕的人,包括指挥室里心脏提到嗓子眼的林远教授和他的团队成员,都在愣了一秒之后,下意识地长长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的苦笑。小波在观察所里看得目瞪口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后怕不已,又为周伯的狼狈和无人机的牺牲感到羞愧和一丝莫名的滑稽,不知是该冲出去感谢周伯的救命之恩(对无人机和李教授而言),还是该为自己的闯祸和损失哀悼。
抉择:
这个荒诞却又真实无比的小插曲,仿佛一剂强效的清醒剂,猛地将沉浸于哲学思辨和命运漩涡中的李明薇惊醒了。她倏地回过头,恰好看到被闻声赶来的工作人员扶起来、浑身滴着水、略显狼狈却还紧紧攥着那架“罪魁祸首”无人机的老周,也看到了观察所玻璃窗后,小波那张写满了担忧、后怕和羞愧的、年轻的脸庞。
她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主控室内那些分屏幕上闪现的画面——世界各地,那些被困在“确定性”之中,面容或狂喜、或悲戚、或麻木的陌生人们。
这一张张面孔,与她脑海中记忆的碎片瞬间重叠、碰撞:
她想起了小波之前偷偷找到她,倾诉预知到考试失败后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既然注定要挂,那我努力还有个屁用?”;
想起了老周从一开始对佛眼的好奇、敬畏,到后来慢慢变得依赖,甚至需要每天“问卦”才能决定第二天要不要出船、要不要带伞——“以前嘛,是人爬山看佛爷;现在倒好,是佛爷坐在那里,山一样压在人心头咯”;
想起了网络上那些匿名分享的、令人心碎的故事:因为预知到注定会分离而不敢开始一段真挚恋情的年轻人;因为预知到创业最终失败而放弃奋斗、躺平接受“命运”的中年人;因为预知到孩子未来的平凡而提前陷入焦虑、剥夺孩子快乐童年的父母……
想起了全球范围内,那看似因为预知而减少的局部冲突和短期社会摩擦背后,是人们决策主动性、冒险精神和奋斗意志的普遍性丧失,是整个文明精神层面出现的某种“萎靡”迹象。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与她自己在预知中看到的那个“于暴雨中立于佛顶,手握装置,神情决绝”的景象,猛烈地碰撞着,交织着。
选择。
这个词汇,在这场剧烈的思维风暴中,逐渐剥离掉所有附着的恐惧、彷徨和哲学悖论,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