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辉煌奇观与沉默代价》2:
dr. 李内心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救世主般的激情。他坚信,自己正手持着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引领迷茫的人类跨越生物学意义上的终极藩篱,迈向一个全新的、“后人类”的完美纪元。在他的蓝图里,优化的方向清晰而绝对:极致的智力,让大脑潜能得到百分之百的开发利用,解决所有科学难题;强健的体魄,消除一切遗传疾病和生理缺陷,永葆青春活力;以及,最诱人的——寿命的极限延伸,甚至挑战死亡的边界。他沉浸在庞大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参数调整中,像一个虔诚的雕刻家,精心打磨着这件将重塑人类种族的工具。他不断地要求团队提升诱导仪的功率,优化能量输出的波形,试图让“优化”信号更“高效”、更“直接”,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将全人类提升到他所设想的理想状态。他对下属的要求变得严苛,对任何质疑都显得不耐烦,认为在如此伟大的事业面前,个人的疲惫和疑虑都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在这份狂热与自信的背后,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影始终盘踞在他心灵的最深处。那是对“龙门阵”核心深处,那部分始终无法被完全破解、甚至隐约流露出一丝非算法所能解释的、类似“意识”波动的古老编码的恐惧。有时,在深夜面对那些如星河般流转的原始数据时,他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一个沉睡的、浩瀚无边的古老意志,正透过数据流静静地观察着他,观察着所有试图解读它、利用它的人类。这种恐惧与他对此奥秘的迷恋交织在一起,逐渐将他推向偏执的境地。他开始对任何提出谨慎建议、呼吁进行更长期安全评估的同行表现出不耐烦,甚至将其斥为“阻碍人类进步的保守主义”和“怯懦”。他认为,在如此伟大的进化机遇面前,任何犹豫都是对未来的犯罪。他与昔日曾并肩作战的苏珊教授等人渐行渐远,关系变得紧张。
与dr. 李的风光无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苏珊教授为首的伦理学家们日益深重的无力感。科技发展的列车似乎已经失控,正沿着一条看似光鲜却通往未知深渊的轨道疯狂加速。苏珊教授,这位以思想深邃、言辞犀利着称的学者,利用一切可能的平台——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特别会议到全球直播的电视辩论,从权威学术期刊到拥有数百万粉丝的社交媒体账号——发出冷静而尖锐的警告。
她的质疑直指核心:“‘优化’这个听起来美好的词汇,其定义权究竟掌握在谁手中?是dr. 李和他的技术团队吗?是那些投入巨资的资本吗?还是进行投票的多数民众?他们的标准——智力、体魄、寿命——是否就是人类价值的唯一衡量尺度?当我们狂热地追求一种标准化的‘完美’时,是否正在无情地扼杀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多样性?那些源于不完美、缺陷、甚至痛苦的独特性、创造力、同理心以及艺术的灵感,将何去何从?”她进一步警示,“群体基因诱导仪”可能不是通往天堂的阶梯,而是铸造新地狱的模具。“这会不会制造出前所未有的、根植于生物学层面的阶级鸿沟?‘优化人’与‘自然人’之间的差距,将远远超过历史上任何基于财富、种族或出身的歧视。这种差距甚至是不可逆的!甚至……当‘优化’到一定程度,失去了我们称之为‘人性’的那些复杂、矛盾的特质后,‘优化人’还能被定义为‘人’吗?我们是在进化,还是在集体自杀?我们是否在创造一个更高级的物种的同时,宣判了现有人类的死刑?”
苏珊教授的声音理性而充满先见之明,但在全球性的、对“完美未来”的集体狂热憧憬面前,她的警告常常被淹没。媒体更乐于报道诱导仪的最新进展和dr. 李的乐观预测,公众则沉醉于摆脱疾病、延长青春的美梦。她被一些人尊重,但也被更多人贴上“悲观主义者”、“杞人忧天”、“阻碍科学进步的反动派”等标签。支持优育派的网络水军对她进行恶意攻击,篡改她的言论,甚至发出人身威胁。在一次私下与志同道合的同事交流时,她面带苦涩地感叹,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忧虑:“我们曾经担忧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现在倒好,我们正主动地、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变成另一种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存在。这真是一种绝妙的讽刺。我们害怕被机器统治,却渴望成为机器一样‘完美’的个体。”
而在壶口瀑布岸边,还有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老陈。这位老河工最初的惊奇与喜悦,早已被时间冲刷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与日俱增的、沉甸甸的忧虑。他几乎每天都来到河边,用那双看惯了黄河喜怒哀愁的眼睛,仔细观察着鲤鱼群的变化。数月下来,他注意到了一个被大多数科学家忽略的、细微却至关重要的现象:并非所有跃起并成功为阵图贡献光点的鲤鱼都能安然返回水中。每一次宏大的跳跃循环中,总有那么极小一部分鲤鱼,在它们的光晕融入阵图后,其落入水中的本体并未像同伴一样迅速游动,准备下一次尝试。它们会静静地悬浮在水流相对平缓的漩涡里,身体逐渐失去金色的光泽,变得透明,仿佛融化在水中一般,最终分解成无数比尘埃更细微的、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粒子,如同无数归家的萤火虫,袅袅婷婷地向上飘升,直至彻底融入天空那巨大的阵图,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