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雷塘对峙》
陈明远勒紧缰绳，胯下骏马不安地打着响鼻，扬起一片黄尘。前方，雷塘在午后异常沉闷的天色下铺展开来，水面暗沉如铁，倒映着天际翻滚的铅灰色云团。荒芜的野草在热风中簌簌抖动，几株枯死的老树虬枝狰狞地刺向低垂的天空。
他身后，林翠翠、上官婉儿、张雨莲三骑并立，个个面色凝重。林翠翠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微型太阳能手电筒——这是她们仅存的、电量将尽的现代造物。上官婉儿则警惕地扫视着周遭死寂的旷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中那柄和珅所赠的、异常锋利的精钢匕首。张雨莲则凝望着远处那片巨大而荒凉的封土堆——隋炀帝陵，黛眉微蹙，那是他们追查白莲教私运火药线索的终点。
“向导不见了。”陈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寒意瞬间蔓延开来。
众人悚然一惊。那个一路絮叨着雷塘旧事、拍着胸脯保证安全的干瘦老头，竟在他们勒马观察的片刻间，如同水汽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死寂的风声呜咽，以及天边越来越近的闷雷滚动。
“分头找？”林翠翠提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陈明远斩钉截铁，“一起走。这地方……不对劲。”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前方一片半人高的乱草丛。那里，几只乌鸦被惊起，“呱”地一声怪叫，扑棱棱冲向灰暗的天空，留下更深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一丝若有似无的硫磺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被风卷了过来。
“有火药味！”张雨莲猛地抽动鼻翼，医者的敏锐让她瞬间捕捉到了危险的信号，“很淡，但……错不了！”
这声低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话音未落——
“咻！”
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一道乌光闪电般从侧前方的乱石堆后射出，直取陈明远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陈明远几乎是凭着穿越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后仰倒！冰冷的箭镞擦着他的下颌皮肤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一棵枯树的树干，箭尾犹自嗡嗡震颤，如同毒蜂的嗡鸣。
“敌袭！隐蔽！”陈明远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激起回响。
几乎同时，更多的箭矢如同骤然扑来的毒蝗群，发出尖锐的呼啸，从四面八方不同的隐蔽点攒射而出！目标精准，覆盖了他们立足的这片小小区域！
“当啷！”上官婉儿匕首出鞘，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精准地格开一支射向她面门的利箭。林翠翠则伏低身体，紧紧贴在马腹一侧，利用马匹作为肉盾，同时飞快地从马鞍旁的皮囊中摸出那个小巧的太阳能手电筒。张雨莲动作稍慢，一支箭矢擦着她的发髻飞过，削断了几缕青丝，惊得她脸色煞白。
“不能留在这里当靶子！”陈明远吼道，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片被荒草半掩的巨大封土堆——隋炀帝陵。“冲！去帝陵封土后面！”
四人猛地一夹马腹，伏低身形，如同四支离弦之箭，顶着纷飞如雨的箭矢，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古老的封土。箭矢擦着他们的衣袍、掠过马鬃，咄咄地钉入泥土，溅起浑浊的泥点。死亡的阴影紧紧咬在身后。
刚冲过一道因雨水冲刷形成的浅沟，踏上相对开阔的封土边缘斜坡，异变再生！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地面的猛烈震动骤然爆发！并非来自天空的雷霆，而是脚下！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坚硬夯土地面，竟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瞬间出现一个直径丈余、深不见底的漆黑陷坑！边缘的泥土簌簌滑落，露出底下森然交错的、布满锈迹的尖锐铁刺！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腐朽气味的阴风从坑底倒卷上来，令人作呕。
冲在最前面的林翠翠惊得魂飞魄散，死死勒住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距离那噬人的陷坑边缘仅差毫厘！泥土飞溅中，陈明远也险险停住，心有余悸地盯着那布满死亡陷阱的深坑。
“是翻版！古代陵墓的防盗机关！”张雨莲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因惊悸而发颤，“他们……他们改造了这里！把陷阱激活了！”
陈明远心中剧震。白莲教竟如此猖獗，将前朝帝陵的防御机制纳为己用！这已不仅仅是追踪线索，他们分明是踏入了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在那里！围起来！教主有令，格杀勿论！”一个沙哑而充满戾气的声音在陷坑另一侧响起。
伴随着呼喝声，数十条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封土堆的各个方向冒了出来。他们大多身着灰褐色的短打劲装，动作矫健，手持钢刀、长矛、弓弩，脸上蒙着粗布，只露出一双双凶狠嗜血的眼睛，迅速合围。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持一柄沉重的鬼头刀，刀尖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显然刚刚经历过厮杀，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锁定了陈明远。
“林翠翠！光！”陈明远急声大喝，同时猛地拔出腰间的精钢匕首，反手紧握，目光如电般扫过四周逼近的敌人，寻找着包围圈的薄弱点。
林翠翠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抬起手臂，高举那个银灰色的、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圆柱体，大拇指狠狠按下了那个不起眼的按钮。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响起。紧接着，一道凝聚到极致、亮得无法形容的炽白色光柱，如同神灵降下的审判之矛，骤然撕裂了雷塘上空阴霾沉沉的昏暗！光柱并不扩散，凝聚而笔直，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亮度，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个手持鬼头刀的头目脸上！
“啊——！！我的眼睛！妖法！是妖法！”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炸开！那首领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了眼球上，手中沉重的鬼头刀“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他双手死死捂住双眼，整个人痛苦地蜷缩、翻滚，仿佛承受着炼狱般的酷刑。
这超越时代认知的光明之剑，带来的效果是震撼性的。所有正在逼近的白莲教徒，动作瞬间僵住了。他们脸上的凶狠被一种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那光！如此刺眼，如此陌生，如此……令人胆寒！如同直面煌煌天威！有人手中的刀“当啷”落地，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包围圈顿时一阵骚动混乱。
“走！”陈明远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嘶声下令。四人策马，试图从敌人因首领受创和强光震慑而出现的短暂混乱缺口处突围。
然而，白莲教终究是悍匪。短暂的恐慌过后，几个小头目模样的教徒厉声咆哮起来：“别怕！是障眼法！放箭！射死他们！”
更密集的箭雨再次泼洒而至！这一次，目标更为集中。同时，数个悍不畏死的教徒挥舞着钢刀，嚎叫着从侧面扑了上来，试图用人海战术将他们拖下马！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陈明远挥动匕首，格挡开劈来的刀刃，反手一刺，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脸颊。林翠翠用手电筒的光柱不断扫射干扰，逼得靠近的敌人睁不开眼。张雨莲则伏在马背上，躲避着致命的箭矢，惊险万分。上官婉儿护在侧翼，匕首翻飞，精准地割开一个偷袭者的手腕，动作狠辣而高效。
就在他们奋力冲杀，眼看就要突出重围的瞬间——
“婉儿小心！”张雨莲的尖叫声带着撕裂的恐惧！
一支角度极其刁钻的弩箭，竟从一个被半塌陷土墙遮蔽的死角无声射出！它穿透混乱的战场，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目标直指上官婉儿的后心！她正全神贯注对付前方两个持矛的教徒，对身后的致命偷袭浑然未觉！
时间仿佛凝固。上官婉儿只来得及听到张雨莲的尖叫和身后骤然袭来的刺骨寒意，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猛地扑出，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狠狠撞在上官婉儿身上！巨大的冲力让她连人带马向侧前方踉跄扑出。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钝器入肉的闷响传来！
那支本该贯穿上官婉儿心脏的弩箭，此刻正深深没入那突然扑出的身影——和珅的左肩！箭头带着倒刺，穿透了他华贵的锦缎官袍，鲜血瞬间如同怒放的红梅，在绛紫色的衣料上迅速洇开、扩大，刺目惊心！
巨大的冲击力让和珅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整个人被箭矢的余力带得向后踉跄数步，几乎站立不稳，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上官婉儿惊魂未定地稳住身形，回头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心口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那个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笑容、让她又厌又恨的和胖子，此刻正捂着肩头，指缝间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身官袍，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有惨叫出声。
“和珅！”陈明远亦是震惊万分，完全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此地，更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快……走！”和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眼神却异常锐利地扫过混乱的战场，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剧痛让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但他依然强撑着，用未受伤的右手，指向封土堆后方一个被藤蔓半掩、极其隐蔽的狭窄裂隙——那似乎是一个崩塌形成的入口！
“带她走！”和珅的目光死死盯在上官婉儿惊愕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猛地转身，竟用身体挡在了追兵射向他们的箭矢方向上！那决绝的姿态，如同一堵骤然立起的血肉之墙。
“走！”陈明远当机立断，不再犹豫。林翠翠立刻将手电筒强光再次对准几个试图扑上来的追兵，刺目的白光暂时逼退了他们。四人策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和珅所指的那个幽暗缝隙。
上官婉儿在冲入缝隙前的最后一瞬，忍不住回头望去。混乱的战场中，和珅的背影显得异常孤独而高大。他肩头的箭杆还在微微颤动，鲜血顺着官袍流下，滴落在脚下的黄土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正艰难地挥舞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夺来的腰刀，格挡着数名白莲教徒的攻击，动作因剧痛而变形，每一次挥刀都牵动着伤口，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一分。然而，他的目光，却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灼热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催促，甚至……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的心，被这目光狠狠刺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和慌乱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看，紧跟着陈明远，一头扎进帝陵封土堆那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的黑暗缝隙之中。
缝隙内狭窄曲折，仅容一人一马勉强通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他们。身后追兵的喊杀声和兵器交击声被厚厚的土层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马蹄不安的踢踏声，以及彼此剧烈的心跳，在这绝对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雨莲，看看路！小心机关！”陈明远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张雨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的血腥厮杀中镇定下来。她翻身下马，从随身携带的医药包里摸索出一小包特制的磷粉——这是她利用古代材料，结合现代化学知识秘密制作的。她小心地将少许磷粉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弱光芒幽幽亮起，勉强映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湿滑的地面布满青苔，两侧是冰冷、粗糙、带着明显人工开凿痕迹的夯土壁。磷光所及之处，前方的通道似乎向下倾斜，深不见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朽的木头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积了千年的阴冷气息，深入骨髓。
“这磷光……”林翠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能撑多久？”
“不多。”张雨莲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省着用。跟紧我，每一步都要踩实。”她借着那点微弱的绿光，极其谨慎地向前挪动，仔细观察着地面和墙壁的每一处细微痕迹。这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每一步都可能触发致命的陷阱。
陈明远殿后，警惕地听着身后缝隙入口方向的动静。追兵似乎暂时被和珅和狭窄的地形阻挡，没有立刻追进来，但这短暂的喘息时间能维持多久？他不敢去想和珅独自面对那些凶徒的下场。上官婉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黑暗中，陈明远似乎能感觉到她身体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以及那急促得不同寻常的呼吸声。
磷粉幽绿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绝对的黑暗中摇曳，仅仅照亮脚下不足三尺的范围。四周是无边无际、厚重如铁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冷冷注视着他们。每一步踏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死寂中扩散、变形，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
突然，走在最前的张雨莲猛地停下脚步！手中的磷粉微微倾斜，幽光映照出前方地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泥土同色的横线。
“绊线！”她低呼，声音绷紧。
众人瞬间屏住呼吸。顺着她示意的方向，在磷光边缘的黑暗中，隐约可见那道细线连接着两侧土壁的机括。一旦触发，不知会引来何等杀身之祸。
“退后一点。”陈明远沉声道。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抽出匕首，刀尖极其缓慢地靠近那根致命的丝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寂静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