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银票魅影》
午夜的金陵钱庄，静得只能听到烛火哔剥和四人压抑的心跳。陈明远手中那张刚从假山密匣里取出的、墨迹未干的“盐引”，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可疑的油光。而上官婉儿指尖点着的，却是另一沓东西——一叠簇新的，票号连贯，数额巨大，几乎能买下小半条扬州的“鼎盛昌”银票。
“盐引是假的，”上官婉儿的声音像是被冰浸过，冷静得可怕，“可这些银票，是真的。官印、密押、票号，无一错漏。但‘鼎盛昌’总号去年就已公告，这批特定版式的银票因印制瑕疵早已召回销毁，绝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更不可能如此大量地出现在这里！”
林翠翠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抚上腕间乾隆所赐的冰凉的玉镯。张雨莲拿起一张，对着烛火细细察看纸张纹理和暗记，眉头越蹙越紧：“婉儿说得没错。这是……足以乱真的真钞，却又是本该不存在的‘废钞’。它们出现在存放假盐引的地方……”
陈明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假盐引案已是泼天大罪，如今再牵扯上惊天伪钞案？这已远远超出了盐商贪腐的范畴。他瞬间明白了对手的真正意图——扰乱江南经济根本，动摇朝廷金融信誉！这绝非几个贪官盐商敢想敢为的，背后必然有着更庞大、更黑暗的影子，很可能是白莲教颠覆计划的核心一环！冰冷的恐惧感顺着脊椎爬升，他感觉自己一行人仿佛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巨大旋涡的中心，脚下已非浑水，而是无底深渊。
接下来的两天，陈明远团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与焦灼。他们不敢惊动官府，只能依靠自己有限的人脉和现代思维进行秘密调查。
陈明远凭借总裁生涯中对资本运作的敏锐，试图分析这批伪钞可能的流向和冲击范围。他让上官婉儿利用和珅那边若有若无的情报线，查探近期扬州乃至江南各大钱庄、银楼的异常兑付和大宗交易。反馈回来的信息零碎却骇人：已有数家规模不小的商号在不明原因下资金链断裂倒闭；市面上黄金和实物货物的价格被无形的手悄悄推高；甚至有小道消息称，某些地下钱庄开始拒绝接收特定票号的“鼎盛昌”银票。
林翠翠则再次利用了她与乾隆之间那种微妙而直接的联系。在一次看似随意的伴驾游园中，她佯装天真，提起听说“鼎盛昌”的银票又好看又可靠，想换些来玩。乾隆何等精明，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虽未当场说什么，只淡淡一句“女儿家莫要理会这些铜臭事”，但翌日，一道密旨便悄然发出，直指户部和内务府彻查“鼎盛昌”及官银铸币事宜。乾隆的反应速度之快，印证了此事非同小可，也让林翠翠心惊肉跳。
张雨莲则发挥了她的专业特长，她设法弄来了一些真正流通的“鼎盛昌”银票，与那批“废钞”进行比对。在御医之子送来的高倍放大水晶镜帮助下，她几乎逐毫米地审视。终于，她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细微差异——真钞上某个防伪微缩墨点，在伪钞上略显晕染，像是雕版略有磨损或印制时压力稍有偏差所致。这个发现至关重要，它提供了鉴别真伪的唯一技术依据。
然而，他们的调查似乎触动了什么。第三天午后，上官婉儿安插在码头的眼线匆匆来报：一批来路不明、却持有大量“鼎盛昌”银票的商人，正在大量收购粮食和生铁，这两种都是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对方行动加快了！
事态紧急，陈明远决定兵行险着。他计划利用张雨莲发现的鉴别特征，由上官婉儿出面，假意接洽那批商人，声称有更大宗的货物出售，诱使他们拿出更多银票，并在交易时当场识破，人赃并获。
计划起初进行得异常顺利。上官婉儿扮作一位南方来的豪商之女，气质冷艳，谈吐不凡，很快取得了对方的初步信任。约定的交易地点设在城外一处偏僻的货栈。
然而，当夜，货栈内外灯火通明，对方带来的银票堆满一箱，上官婉儿拿起放大水晶镜仔细验看，心已凉了半截——这批银票，竟然完美无缺！那个微缩墨点清晰利落，毫无晕染！
“小姐，验够了吗？”为首的商人皮笑肉不笑，眼神阴鸷，“我们的银子是真的，你的货呢？”
上官婉儿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中计了！这是一个陷阱！对方显然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调查，甚至可能早就知道了那个防伪破绽，并迅速进行了技术修正。此刻，他们拿不出对方要的“货”，而对方持有的却是“真钞”，一旦闹起来，他们根本无法解释，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货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火把如龙，照亮了夜空。一个清亮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本官接到线报，此地有人私下交易违禁物资！统统拿下！”
竟是和珅带着官兵到了！
场面顿时大乱。那帮商人脸色骤变，试图反抗或携带银票逃离，却被官兵团团围住。和珅踱步进来，看也没看上官婉儿，径直走向那箱银票，随手拿起一沓，瞥了一眼，便冷笑道：“印制得倒是精巧，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尔等可知，‘鼎盛昌’这批版式的银票，所用纸张乃特供内库的‘澄心堂’，其纸浆中添加了只有宫里才有的特殊香料，虽极淡，但遇火微炙，便会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气。而你们这些……”他随手将一张银票凑近旁边的火把，略一烘烤，空气中并无异样。“用的不过是上好的普通宣纸罢了。”
商人们面如死灰。
上官婉儿惊愕地看着和珅。他竟早已掌握了更直接、更无法仿造的鉴别方法！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和珅这才转向她，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上官姑娘受惊了。维护地方金融安定，乃本官分内之事。” 他话里有话，眼神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担忧，旋即又被深沉的算计掩盖。
危机看似解除，伪钞团伙被一网打尽。但回到落脚处，陈明远团队的气氛却更加凝重。
“和珅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连纸张香料这种绝密都了如指掌？”林翠翠感到匪夷所思，“他出手的时机也太巧了，就像一直在暗中看着我们跳进陷阱，最后时刻才来收网。”
张雨莲沉吟：“他此举是救了我们，但也像是……掐断了我们继续追查的线索。那些商人落入他手中，我们再也别想问出幕后主使。”
上官婉儿沉默不语，和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他是在保护她，还是在利用她？他展示的力量和情报网络，深不可测。
陈明远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着眉心。最大的危机感并非来自伪钞本身，而是来自和珅的这次“帮忙”。这仿佛是一个警告，一个展示：你们在泥潭里挣扎，而我早已站在岸边，洞悉一切。对手的能量远超想象，而本该是盟友的朝廷大员，其立场和目的却如此暧昧不明。
“纸张香料……”陈明远忽然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能接触到内库特供纸张，并能将其制作工艺细节透露出去的……这伪钞的源头，恐怕不止在民间……”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碰动的响声。
“谁？！”陈明远厉声喝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屋檐掠过，速度极快。紧接着，一枚飞镖带着尖啸破窗而入，“夺”地一声，死死钉在了他们中间的桌面上！
镖上，并非预想中的警告或战书，而是穿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
四人对视一眼，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陈明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下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让所有人的血液几乎冻结：
“御纸监，危。”
刚刚推测出伪钞可能源自宫廷制纸的环节，警告就立刻到来。是谁在监听？又是谁在示警？这究竟是新的陷阱，还是另一股神秘力量终于浮出了水面？
夜色更深，扬州城的迷局，随着这枚飞镖，骤然刺向了更加森然、更加接近权力核心的禁忌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