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火场抉择》
焦糊味率先刺入鼻腔,紧接着,远处冲天而起的橘红色火光撕裂了扬州沉沉的夜幕,将半个天空映照得诡谲而狰狞。敲锣声、惊呼声、杂乱的奔跑声如同沸水般瞬间炸开。
“走水了——!藏书楼走水了!”
正在驿馆内与陈明远核对最后一批盐引账目的上官婉儿手猛地一颤,墨点滴落,晕染了刚刚理清的条目。她倏然抬头,脸色在窗外火光的映照下瞬间煞白。
“藏书楼……《红楼》残卷!”她失声惊呼,猛地站起身,裙摆带到了椅凳也浑然不觉。那里面不仅有他们千辛万集齐的《红楼梦》散佚章节,更有大量从盐商府邸查抄的、未来得及转录的原始账目和密信底稿,是彻底定案的关键!更是她连日来心血所系!
陈明远也是心头剧震,但他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就要往外冲的上官婉儿:“冷静!现在外面乱得很!”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飞速运转,“看守的官兵呢?怎么会突然起火?”
“我不知道……我必须去!那些东西不能毁!”上官婉儿眼中已急出了泪花,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那是能钉死他们的铁证!还有曹公的心血!”身为现代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古籍的无价。
“我跟你去!”陈明远当机立断,抓起桌旁两件浸过水以防万一的薄毯,“张雨莲!去叫醒所有人,组织驿馆人手提水,能救多少是多少!林翠翠!去通知官府水龙队,指明是钦差查没的重要证物所在,让他们全力施救!”他快速吩咐着,语速快如子弹。
两个女秘书也早已被惊醒,闻言立刻行动。林翠翠抓起腰牌就往外跑,张雨莲则立刻敲响了驿丞的房门。
陈明远将一条湿毯塞给上官婉儿,自己裹上另一条,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了混乱的街道,向着那火光最盛处奔去。
越接近藏书楼,空气越发炙热,翻滚的热浪裹挟着黑色的灰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古老的木质建筑在火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噼啪作响,不时有燃烧的断木坠塌下来。
现场已乱成一团。少数留守的官兵和闻讯赶来的附近百姓正徒劳地用木桶、盆罐泼水,那一点点水量对于吞噬整栋楼宇的巨焰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官府的救火水龙队迟迟未至。
“让开!钦差办案!”陈明远厉声呵斥,分开人群。
上官婉儿一眼就看到看守的小头目,冲过去抓住他急问:“里面的书呢?尤其是二楼书库的那些箱子!”
小头目满脸烟灰,咳嗽着,惶恐道:“大人……小姐……火起得太突然了,是从一楼库房先烧起来的,转眼就封了楼梯……我们、我们尽力抢了些一楼的东西出来,二楼……二楼实在上不去了啊!”
上官婉儿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二楼书库,正是存放最珍贵文献的地方。
就在这时,林翠翠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色难看:“水龙队被一群地痞流氓堵在三条街外,说是前面巷子塌了拦路,正在疏通……分明是有人故意阻拦!”
阴谋!这绝对是一场蓄意的毁灭证据的行动!
火焰越发嚣张,舔舐着夜空。上官婉儿望着那被火舌封锁的楼梯口,又看看周围人手忙脚乱却收效甚微的救援,一股绝望涌上心头。她猛地抢过身边一人手中的水桶,从头到脚将自己淋湿,随即用湿毯紧紧裹住头脸。
“你干什么!”陈明远意识到她的意图,骇然抓住她的胳膊。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烧掉!我必须去试试!”上官婉儿的眼神在火光中亮得惊人,充满了知识分子对文化遗产的执拗守护,以及现代女性特有的孤勇,“有些孤本,毁了就再也没有了!账目还能再想办法,但书不行!”
“你疯了!那里面随时会塌!”陈明远怒吼,手臂如铁钳般不放。
“放开我!陈明远!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上官婉儿用力挣扎,声音因激动和烟熏而嘶哑,“不然我们这么多天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你的命比那些纸重要一万倍!”陈明远几乎是咆哮出来,额角青筋暴起。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心慌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面对任何权谋诡计。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时,“轰隆”一声巨响!藏书楼二层临街的一扇窗户因为燃烧和内部压力猛然爆开,火焰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向外喷涌。与此同时,无数燃烧着的、未燃烧的书页、纸片如同黑色的雪,从窗口喷溅出来,纷纷扬扬散落在街道上。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和骚动。
上官婉儿一眼看到, among 那些飘落的纸页中,有几张熟悉的、带有特殊朱丝栏格式的纸张——那正是她亲手整理编好的《红楼梦》残稿中的几页!
“不——!”她发出一声心碎般的尖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陈明远,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些飘落的纸张,想要接住它们。
然而,就在她冲出去几步,靠近藏书楼外墙的瞬间,一根被烧得通红的廊柱骤然断裂,带着熊熊火焰和万钧之势,朝着她当头砸落!
“婉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陈明远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看到她惊愕抬起的脸,被火光映照得一片惨白,眼中倒映着那根死亡之柱。
所有的权衡、理智、时空规则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死!
现代格斗训练出的爆发力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陈明远如同猎豹般猛扑过去,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抱着上官婉儿向侧面奋力滚去!
“砰!!!”
燃烧的巨柱重重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火星和焦木碎片四溅飞扬,地面都为之一震。灼热的气浪几乎烫伤他们的皮肤。
陈明远将上官婉儿紧紧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背脊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和飞溅的灼热碎片。一阵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却丝毫不敢松懈。
上官婉儿惊魂未定,在他身下剧烈地喘息着,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此刻才密密麻麻地爬上脊背,让她浑身发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陈明远胸腔内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他身体因承受痛苦而瞬间的紧绷。
“你……你没事吧?”她声音颤抖地问,带着哭腔。
陈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几口灼热的空气,强压下背后的疼痛,撑起身子,目光如炬地锁住她,声音因后怕和怒气而异常低沉沙哑:“上官婉儿!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听明白没有?!证据没了可以再找,书没了或许还有希望,但你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不是上司对下属的训斥,而是一个男人对几乎失去最重要之物的恐惧宣泄。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惶与关切,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上官婉儿的心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周围冲天的火光,忘了纷飞的纸灰,忘了肩头的任务,眼中只剩下他此刻无比真实、毫不作伪的神情。一直以来的争强好胜、暗中的比较、因现代身份而产生的微妙隔阂,在这一刻似乎被这场大火和这奋不顾身的一扑,烧得灰飞烟灭。
“我……”上官婉儿嘴唇翕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官府的救火水龙队终于突破了阻碍赶到现场。高压水柱开始射向火焰,局面逐渐被控制。
林翠翠和张雨莲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看到陈明远护着上官婉儿跌坐在废墟旁的狼狈样子,都吓白了脸。
“总裁!婉儿姐!你们没事吧?”
陈明远这才缓缓松开上官婉儿,在她和林翠翠的搀扶下站起身。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想必是烫伤或是被碎片划伤了。
“我没事。”他摇摇头,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上官婉儿,仿佛怕一眨眼她又会消失。
上官婉儿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低下头,声音细微却清晰:“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谢谢……谢谢你。”
火势在水龙的努力下渐渐减弱,但珍贵的藏书楼也已烧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冒着青烟。官兵们开始清理现场,搜寻可能残存的物品。
一场精心策划的毁灭,似乎成功了。
陈明远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背后的伤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也点燃了他胸中的怒火。这绝不仅仅是销毁证据,更是一次赤裸裸的挑衅和灭口!
然而,比起查明纵火真凶,此刻他心中更汹涌的是另一种情绪。他看向身边惊魂未定、神情复杂却不再固执冲动的上官婉儿,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种更加明确的心意交织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对三位秘书说:“清理现场,尽可能搜集未完全焚毁的纸页,哪怕只有片语只字。翠翠,通知扬州府,全城戒严,严查所有可疑人员。雨莲,帮我处理一下背后的伤。”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上官婉儿身上,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婉儿,你跟我来。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跟你说清楚。”
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的、不同于往常的复杂情愫,让上官婉儿的心跳再次失控地加速起来。
总裁他……究竟要说什么?这场大火,烧掉的似乎不只是证物和古籍,更烧塌了某些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
而就在他们转身,准备暂时离开这片狼藉之地时,没有人注意到,在藏书楼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一道模糊的身影悄然隐去,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计谋得逞的冷笑。
毁灭证据真的成功了吗?那阴影中的身影又是谁?陈明远即将说出的,会是怎样的“真心话”?而这场几乎夺去性命的大火,又将如何改变他们四人之间微妙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