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籁俱寂,林翠翠却毫无睡意,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乾隆私下赏赐的羊脂玉佩,温润的触感无法驱散她心底不断滋生的寒意。白天里,高贵妃那淬毒般的眼神,以及几个低位嫔妃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望去又立刻散开的场景,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正对着一盏孤灯出神,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与风声迥异的响动。她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屏住了呼吸——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
几乎是同时,院门外响起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内监尖利的通传:“皇后娘娘懿旨,查察宫闱,闲杂人等不得妄动!”
门被粗暴地推开,一群提着灯笼的嬷嬷和太监鱼贯而入,为首的是皇后身边那位面容刻板的掌事宫女,眼神锐利如鹰。她扫了一眼屋内略显简陋的陈设,最后目光落在林翠翠身上,语气冰冷不容置疑:“林姑娘,奉皇后娘娘之命,搜查可疑之物,以防宫闱不净,惊扰圣驾。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林翠翠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强自镇定,微微颔首:“奴婢遵旨。”她心知肚明,这所谓的“搜查”,目标必然是她和她的那些“奇巧淫技”之物。
宫女嬷嬷们立刻行动起来,翻箱倒柜,动作粗鲁。林翠翠冷眼旁观,看着她们将自己精心调配的瓶瓶罐罐——那些凝聚了她现代知识、用以安身立命的粉底、口红、精油——随意翻检,甚至故意摔碎一两瓶,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混杂的香气。她的心在滴血,这不仅是对她心血的践踏,更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和警告。
突然,一个嬷嬷在她床榻的褥子底下摸索了一阵,猛地抽出手,高高举起一个小巧的、绣工粗糙却鼓囊囊的锦囊,高声叫道:“找到了!在此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锦囊上。掌事宫女快步上前,接过锦囊,当众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几缕用过的、明显带有巫蛊色彩的暗红色丝线,以及一个写着生辰八字、被朱砂画了诡异符号的小布人!
“厌胜之术!”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呼,所有宫人看林翠翠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恐惧与鄙夷。
林翠翠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认得那布偶上的八字,虽不具体,但隐约指向近日圣眷正浓的某位年轻贵人。这栽赃,何其毒辣!在后宫,行厌胜之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林翠翠,你还有何话说?”掌事宫女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冷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翠翠脑中飞速运转。她不能慌,绝不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那个作为“证物”的锦囊,忽然,她发现了一丝异样——那锦囊的收口针法,与她记忆中高贵妃身边一个贴身宫女常绣的一种特殊双股回针纹,极其相似!白天,她为高贵妃整理妆容时,曾无意中瞥见过那宫女正在缝制类似的花样。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心中成形。
“姑姑明鉴,”林翠翠抬起头,眼神清澈,不见丝毫慌乱,“此物绝非奴婢所有。奴婢入宫时日尚浅,连这位贵人的具体生辰都无从得知,又如何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乃有人蓄意栽赃陷害。”
“哼,人赃并获,还敢狡辩?”掌事宫女冷笑,“是不是陷害,自有皇后娘娘定夺!来人,将她拿下!”
“且慢!”林翠翠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姑姑要抓我,我无话可说。但在带走我之前,可否容我验证一事?也好叫这栽赃之人无所遁形。”
掌事宫女狐疑地看着她,似乎在权衡。林翠翠不等她回答,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那个被指为施行巫蛊的布偶,凑近灯光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尖轻轻一嗅。
“这布偶所用的布料,是苏杭新进的软烟罗,并非我等低阶宫女所能用。”她缓缓开口,目光扫视全场,“更重要的是,这上面沾染了一种极其特殊的‘凝香露’的气味。此香露配方独特,乃是我前几日特意为高贵妃娘娘调制,因其中一味‘龙涎香’极为珍贵,后宫之中,除皇上与贵妃处,绝无仅有。”
她此言一出,满室皆惊。那掌事宫女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凝香露之事,她亦有耳闻,确实是林翠翠的独门秘方,皇上还曾赞过贵妃身上香气独特。
“你胡说!”掌事宫女强自镇定。
“是否胡说,请贵妃娘娘身边的巧慧姑娘过来一认便知,”林翠翠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人群中一个下意识往后缩的身影,“或者,请皇上派精通香料的公公来查验,一验便知真假。这栽赃之人,想必是接触过贵妃娘娘,或是……巧慧姑娘你本人?”
被点名的巧慧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局势瞬间逆转。就在屋内一片死寂,暗流汹涌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声更高亢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一阵冷风卷入室内,乾隆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如寒冰般扫过狼藉的屋内,最后定格在林翠翠和那堆“证物”上。他显然已经得知了消息,而且来得正是时候。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皇后也紧随其后赶到,看到屋内情形,尤其是皇上亲临,脸色微微发白。
掌事宫女慌忙跪地禀报,言辞间依旧试图坐实林翠翠的罪名,但语气已不如先前强硬。
乾隆沉默地听着,眼神却一直落在林翠翠身上,看到她虽然跪在地上,但背脊挺得笔直,眼中虽有惊悸,更多的却是倔强和清澈。他又瞥了一眼桌上那粗劣的布偶和丝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走到桌边,拿起了那个布偶,也学着林翠翠的样子,放到鼻尖闻了闻。
“嗯……确是凝香露的味道。”他淡淡开口,目光却如利箭般射向那掌事宫女和瑟瑟发抖的巧慧,“皇后,你宫里的规矩,何时松泛到可以任由人携带朕赏赐给贵妃之物,来行此魑魅魍魉之举了?”
皇后身子一颤,连忙跪下:“臣妾失察,请皇上恕罪!”
乾隆没有叫起,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林翠翠身上,复杂难辨。有怒意,有审视,但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赞赏?他看到了她在绝境中的冷静与机智,这份聪慧,远超他的预期。
“将此贱婢(巧慧)拖下去,严加审问!务必查出幕后主使!”乾隆的声音带着雷霆之威,决定了巧慧的命运。他又看向皇后,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压力,“后宫之事,皇后还需多费心。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臣妾遵旨。”皇后低头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场风波,看似以林翠翠的险胜和乾隆的维护而告终。宫人们战战兢兢地退下,屋内重归寂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萦绕不散的香气。
乾隆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林翠翠面前,伸出手,似乎想扶她起来,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今日,你受惊了。”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你很聪明,懂得利用香料自证清白。但……有时过于聪慧,并非全是好事。”
这话语意味深长,带着提醒,也带着一丝帝王的忌惮。林翠翠心中一凛,刚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帝心难测,他的维护,或许并非全然出于信任或情意。
“奴婢……谨记皇上教诲。”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
乾隆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那明黄色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高莫测。
林翠翠缓缓站起身,看着满屋的混乱,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危机暂时解除,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高贵妃一计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乾隆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一片茫然。在这深宫之中,她究竟能依靠什么走下去?是现代的知识,是帝王的些许垂青,还是……
就在这时,一片寂静中,窗棂上传来极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轻微叩击声——这是她与上官婉儿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林翠翠心中一紧,迅速推开窗户,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夜风灌入。但在窗台的缝隙里,她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被绢布紧紧包裹的小物件。她急忙收回手,借着微弱的月光打开绢布,里面赫然是一把打造精巧、闪烁着寒光的微型匕首,以及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属于陈明远那力透纸背的字迹:
“事急,三日后子时,西侧角门。”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握着那冰冷匕首的手微微颤抖。陈明远他们终于要行动了吗?是救她出牢笼,还是……将她推向另一个未知的深渊?宫墙之外,是自由,还是更大的危险?而乾隆今日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又是否会成为他们计划中无法预料的变数?
夜色,更加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