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重新按上“摇篮”温润的舱壁,林夕闭上了眼睛。地下室内,能量嗡鸣如同平稳的潮汐,星光透过眼皮,渲染出一片温暖的橘红。然而她的内心,却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定义界限。
这四个字,沉重如山。它意味着她将亲手为“星核”这头即将苏醒的巨兽,套上最终的缰绳。这缰绳的松紧,将决定它是成为造福人类的方舟,还是毁灭文明的利刃。王振海那“完美未来”的恐怖图景,父亲笔记中对“洁净生产”的向往,母亲散文中对“照亮每一个角落”的期许……无数声音在她脑中轰鸣、撕扯。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无限拉伸,投入了一片由纯粹的数据流和可能性构成的璀璨星海。无数条代表着不同应用方向的“路径”在她“眼前”延伸——有的指向环境修复,模拟着被污染的河流重新变得清澈;有的指向疾病攻克,构建着复杂的蛋白质折叠模型;但也有一些,指向了行为预测、信息操控、甚至……更隐蔽的、带着冰冷逻辑的社会治理“优化”方案。
每一条路径都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承诺着不同的“美好未来”。她如同站在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十字路口,手握最终的选择权。
这不是简单的善恶选择,而是在无数种“善”与“可能”之间,划下那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她能模糊地感觉到陈夜正在紧急处理陈默的伤口,能听到陈默压抑的、因疼痛而粗重的喘息,能感知到鲁林微弱的生命体征。这些现实的牵挂,像一根根坚韧的丝线,将她从虚无的数据星海中牢牢锚定在“人”的立场上。
她想起了星华厂废墟下那些扭曲的钢筋,想起了陈默妹妹那张永远定格在童年的照片,想起了母亲车祸现场冰冷的雨,也想起了父亲在笔记本上写下的“愧对”与“慎握”。技术的悲剧,始于人心的贪婪与冷漠。
“北极星公约”的核心,不应是“能做什么”,而应是“绝不能做什么”。
她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在这片意识的星海中,镌刻下最初的、也是最坚固的基石:
第一律:不可伤害。“星核”及其衍生之力,绝不可直接或间接用于剥夺生命、损害健康、摧残意志。此为绝对底线,优先级高于一切。
第二律:不可欺骗。绝不可用于系统性篡改人类共同认知与历史记忆,不可制造无法辨别的虚假信息洪流。
第三律:不可奴役。绝不可用于建立基于绝对预测与控制的个体或社会管理模式,必须保障思想与选择的基本自由。
第四律:服务于生命。其核心应用方向,应集中于探索自然奥秘、修复生态环境、攻克疾病、拓展生存空间,以及提升人类对宇宙与自身的理解。
第五律:权责共生。使用“星核”之力者,必须承担与之对等的、可追溯的伦理责任。力量与监督并存。
每一条界限的划定,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她仿佛不是在书写规则,而是在与某种无形的、代表着“绝对理性”和“效率至上”的庞大意志进行对抗。那条通往“优化”与“控制”的路径,散发着最耀眼也最危险的光芒,不断诱惑着她,展示着一个个“没有冲突、没有浪费”的“完美”世界模型。
但她坚守着。脑海中浮现的,是陈默挡在她身前时决绝的眼神,是母亲稿纸上对“光”的思考,是父亲留下“慎握”二字时的沉重。人性的复杂、脆弱、不完美,以及那因此而显得无比珍贵的自由意志与爱的能力,才是她所要守护的终极价值。
第六律:守护人性。任何应用,不得以牺牲人类情感、创造力、同理心及追求意义的内在驱动为代价。
当最后一条界限在她意识中清晰浮现并稳固下来的瞬间——
整个“摇篮”舱体内的星云光芒骤然向内收缩!那荆棘星与北极星交融的符号,不再是流转的能量,而是化为了一个凝实的、仿佛由最纯净光芒构成的实体烙印!这烙印的核心,正是林夕以意志镌刻下的六条核心律令,它们如同古老的楔形文字,又似未来的能量符文,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恢宏、沉凝、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共鸣,以“摇篮”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这共鸣并非物理上的声音,更像是一种规则的宣告,一种底层协议的最终确立!
地下室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但林夕、陈夜,乃至昏迷中的陈默和鲁林,都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笼罩在世界上空的无形阴霾被悄然驱散的“轻松感”。
平板上,最后的字符定格:
`Starfire protocol: 100% plete. (星火协议:100% 完成。)`
`the polaris pact: Imprinted into core. (北极星公约:已烙印入核心。)`
`All Node Functions: Locked to pact pliance. (所有节点功能:已锁定,需遵循公约。)`
成功了!“北极星公约”被成功烙印,成为了“星核”不可分割、不可违背的最高准则!
林夕脱力般地向后倒去,被一直守在她身后的陈夜扶住。她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浸透,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耗尽所有心力的长途跋涉,但眼神却清澈而坚定。
陈默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最终的变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陈夜看着“摇篮”中那凝实的烙印,又看了看虚脱却眼神明亮的林夕,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柔和的神情。他知道,妹妹做到了父亲未能亲眼目睹的事情——为这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套上了人性的缰绳。
然而,就在这历史性的一刻刚刚落定,地下室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某种重型设备碾压地面的履带滚动声!声音迅速逼近图书馆,显然不是校园保安应有的动静!
紧接着,图书馆的供电系统被猛地切断!地下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摇篮”中那凝实的公约烙印,依旧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微光,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塔!
陈夜脸色一变,迅速移动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窥视。只见外面走廊上,晃动着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以及穿着不同于“清道夫”黑色作战服的、另一种制式的全覆式动力装甲的沉重身影!他们手中的武器口径更大,行动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与压迫感!
“是‘公司’的‘回收部队’!”陈夜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果然被‘星火协议’的广播引来了!比‘牧羊人’更专业,更……不计代价!”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地下室的厚重铁门,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高能切割工具接触金属时发出的刺耳噪音与飞溅的火花!
对方正在强行破门!
而在那切割的火花闪烁间,林夕怀中的平板屏幕,在黑暗里再次自主亮起,屏幕上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来自未知源头的红色警告:
`warning: ‘pact-breaker’ Signature detected Approaching. (警告:检测到‘破约者’信号正在接近。)`
`threat Level: catastrophic. (威胁等级:灾难性。)`
`Source: corporate ‘Retrieval Unit’ Leader. (信号源:公司‘回收部队’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