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以前的官家小姐,还是现在的神医谷弟子,她的秉性都是最合适的谷主,我该放手了。”
他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托付后事的意味:“我就是不放心月儿,怕那混账回头找她麻烦,以后……就劳烦贤弟多照看些月儿和神医谷。”
话还没说完,就被左北阙皱眉打断。左北阙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声音冷了几分:“说什么浑话!神医谷是你们几代人的心血,你自己不看着,交给我做什么?我可没那个闲心管别人的闲事。”可话音刚落,他却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崔零榆的茶杯里添了点热茶,可他眼底的担忧,却没藏住。炉火依旧烧得旺,橘红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沉默在空气中漫开,只有铜壶里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响,像是在为这即将到来的离别,低低地叹息。
窗外的雪粒子早变成了鹅毛雪,簌簌落在窗棂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把铅灰色的天衬得亮了些。崔零榆手里还捏着茶杯,瓷杯轻轻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桌案上,晕开小小的湿痕,闻言急声呛了句,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连胡须都翘了翘:“你该谢我才是!要不是我给你送了月儿这么好的徒弟,你左氏百年传承的剑法,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寻着合适的传人呢!让你多照看她一二,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左北阙没接话,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盏,目光飘向窗外的雪景,雪片落在松枝上,压得枝条微微弯了腰。他沉默了片刻,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是该谢你。若不是你,我这辈子恐怕都遇不到月儿,左氏这护剑的使命,也不知道要拖到哪一代才能了。”
“那是自然!”这话恰好戳中了崔零榆的得意处,他当即放下茶盏,立刻挺直了腰板,连颌下的胡须都翘了翘,眼底闪着光,嘴里还哼哼着:“你能有这么个好徒弟,全靠我慧眼识珠,不然月儿哪能入得了你们这‘隐世大族’的眼?你呀,这辈子都得记着我的好。”
左北阙被他这副模样逗笑,转过头来,眼底的笑意慢慢沉下去,多了几分悠远的郑重。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在说一桩藏了多年的秘事:“你只知我们左氏是隐世大族,以剑客闻名,传承了几百年,鲜少入世。可你不知道,左家世代居于秦岭深处的雾隐谷,一百多年前,我族得了一柄绝世神剑,还有配套的剑谱。更是凭一剑平定过江湖乱象,那剑是真正的神兵利器,剑法更是出神入化——但我们左氏,从来不是剑的主人,只是护剑人。”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几代人奔波的身影,转向墙角的兵器架,像是能透过那些寻常刀剑,看到那柄藏了百年的重剑。“那剑在我们手里,和普通的重剑没两样,沉得很,连半点神兵的灵气都显不出来。老祖宗说,只有遇到它真正的主人,它才会醒过来,才能是真正的神兵利器。从那时候起,左家每一代都会挑出最优秀的弟子,背着神剑走遍山川四海,去寻它的主人。到我这代,已经是第五代了。”
崔零榆听得入了神,忘了调侃,只静静看着他。左北阙的眼神里泛起了往事的雾,声音也轻了些:“左氏弟子众多,在所有人眼里,能当护剑人是天大的荣耀——毕竟只有护剑人,才有资格日日伴着那柄神剑,哪怕它没显露出神兵该有的威力,也足够让人神往。可没人知道,这荣耀背后是一辈子的漂泊。一天找不到主人,护剑人就一天不能归家,春日踏过泥泞的山道,鞋底子磨穿了也得走;夏日顶着毒日头赶路,中暑了就在树荫下躺会儿,醒了接着走;秋日裹着薄衣抗寒霜,夜里只能靠篝火取暖;冬日在雪地里找山洞避寒,手脚冻得生疮也不能停下脚步。连妻儿都只能跟着护剑人,在江湖上流浪,风餐露宿是常事,日复一日,连个目标都摸不着,只能像个孤魂似的在江湖上飘,直到临死前,才能被族人接回祖地。”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眼神怔怔的,像是想起了那些年翻山越岭的苦。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继续道:“直到那年秋天,我带着两个徒弟从漠北回来,路过大梁边境,想起好友镇北王在那附近驻守,便转道去了王府拜访。就是在那儿,我遇到了在王府养伤的你们徒孙俩——那会儿月儿还小,才跟着你学医不久,身子骨还弱得很。裹着件不合身的男童衣袍,脸圆圆的,睁着溜圆的大眼睛,古灵精怪的。”
话音刚落,左北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有光从里面透出来,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连带着手都轻轻晃了晃,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夜镇北王设了宴,在庭院里对月饮酒,桂花刚谢,空气里还留着淡淡的甜香,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洒下遍地银辉,连石板路都照得发亮,像铺了层碎银。月儿穿着身小小的男装,梳着个总角,露出光洁的额头,活脱脱像个俊俏的小少年,追在萧宸翊身后跑,一会儿抢他的玉佩,一会儿躲在柱子后扮鬼脸,古灵精怪的。我随身带着那柄神剑,装在个粗布袋里,就竖立在脚边。她玩得兴起,一眼就瞥见了那布袋,好奇得不行,蹭蹭蹭就跑过来,衣摆扫过石凳,带起片落叶‘老伯,你这袋子里装的啥呀?’她仰着小脸问,不等我回答,就伸手去解袋子的绳结。我刚想拦,说‘这东西沉,你拿不动’,可她手快,已经把袋子拉开了,看到里面的剑时,还惊呼了句‘这么好看的剑,怎么装在布袋子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