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歌逼着自己不去想那让人发毛的震动和越来越窄的空间,脑子转得像上了发条。她观察着每个石块和金属块之间的链接,回忆着当时它们落下的速度,手指在积灰的地上飞快划了几条线。
“这儿,”她指向斜后方一块颜色稍深的混凝土,“还有那儿,你左脚旁边。这两处回声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结构可能松快点。”
青石不语立刻懂了,调整姿势,用短棍尾端小心敲向闻弦歌指的第一个点。
“叩。”
声音带着点空落落的回响。
两人眼里刚闪过丝希望,青石不语正要敲第二个点——
“轰隆……”
一声闷响从更深的地方传来,像是什么关键的支撑断了。仿佛碰倒了多米诺骨牌,头顶那块一直慢慢下沉的混凝土猛地往下一砸!伴着牙酸的摩擦声,整个三角空间瞬间缩了近三分之一!
碎渣和灰劈头盖脸落下来,迷得人睁不开眼。
闻弦歌和青石不语几乎被挤成一团,膝盖抵着膝盖,连转头都费劲。死亡的影子像块冰,结结实实压在心头。
闻弦歌猛地屏住呼吸,极致的恐惧让浑身都凉透了。是她算错了?还是这结构本就像堆搭好的积木,碰一下就塌?
震动稍平,青石不语第一反应不是顾自己,而是猛地伸臂,横挡在闻弦歌头顶和下沉的巨石之间,想用自己的力气顶一顶,多撑一会儿。这一下,她胳膊上刚包好的伤口又洇出红来,可她眼皮都没眨一下。
头灯光晃悠悠的,闻弦歌能看见青石不语紧咬的牙关、额角蹦起的青筋,还有她眼底那抹近乎认命的平静——像是在说“至少试过了”。
“算错了?”闻弦歌喃喃自语,后背早被冷汗浸透,“我居然算错了?”这简直荒唐!她竟会在生死关头犯下如此低级却足以致命的错误?
“怎么可能?” 她不甘心,右手食指死死抵在粗糙的地面上,在厚厚的灰尘中重新勾画受力图。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脑海中飞速重构三维模型——正推,从初始状态一步步推至坍塌后的稳定结构;反推,从现有的三角空间回溯可能的支撑分布。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运用她所掌握的全部材料力学与结构几何知识,计算结果都明确指向最初判断的那两个点应为应力集中、相对脆弱的区域。逻辑链条完整严密,她找不出任何一环存在疏漏。
冰冷的绝望如地下水般无声渗来,逐渐浸透四肢百骸。她的力学分析在逻辑上无懈可击,每一步都经过反复推敲,现实却给了她致命一击。
理论与现实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令她的自信开始崩裂。既然纯粹理性在此似乎失效,她必须借助其他手段。闻弦歌手一挥,巴掌大的【乌木算盘】自系统背包中飞出,绕她一周后稳稳落在摊开的左掌心。
她毫不犹豫地让系统划转十枚金币,算盘十三根檀木柱上的珠子泛起温润光泽。她在心中清晰设下第一个验证问题:
“敲击我之前计算出的第一个薄弱点(坐标定位),以此方式开辟生路的成功率是多少?”
乌木算珠无声跳动、碰撞,速度快得肉眼难辨,仿佛在进行一场超越人脑极限的复杂演算。数秒后,所有算珠骤然静止,一道清晰的意念反馈直接映入脑海——与此同时,算盘边缘弥漫开死寂的灰黑色能量,其中更缠绕着几丝刺目欲滴的血红。
成功率:0.7%。
近乎于零的概率!那血色明确预示着致命危险。
这结果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闻弦歌心头。她赖以生存的分析能力、最引以为傲的理性判断,在这诡异之地竟导出如此致命的错误!若非青石不语先前敲击时力度较轻,若她们更用力一些……这假设令她几乎眩晕。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覆上她剧烈颤抖的手腕。那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稳定而温暖。
闻弦歌茫然抬头,对上青石不语沉静如水的目光。没有质问“为何算错”,没有流露丝毫恐慌,甚至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只有全然的信任与耐心的等待。她平静地望着她,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一次错误没关系,我依然在这里,等你找到方向。
这无声的支持如微光,勉强照亮她被自我怀疑笼罩的内心。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灰尘与铁锈的空气刺痛喉咙,却也令理智稍稍回笼。不甘与一丝侥幸促使她咬紧下唇,再次划转十枚金币。
“敲击我之前计算出的第二个薄弱点(坐标定位),用此方式开辟生路的成功率是多少?”
乌木算珠再次疯狂跃动,而今回馈的色彩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不祥——灰黑浓稠如凝固沥青,血色翻涌其间,几乎欲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
成功率:0.3%。
更低了!
两个她凭借全部学识与细致观察得出的“最佳突破点”,在乌木算盘的推演中,竟都是通往死亡的陷阱。
闻弦歌几乎是仓皇地看向青石不语。对方依旧沉静,如名所喻,即便身处绝境,即便她早已超额完成职责,而队友却接连失误——她仍如最坚不可摧的磐石,无声而立。这份无边无际的信赖,比任何言语都更撼动人心。
闻弦歌强迫自己冷静。乌木算盘否定了她的结论,却未否定她这个人。错误一定出在更根本之处,有什么关键细节被她忽略了,亦或……这里的物理规则本身就有问题……
闻弦歌缓缓闭眼,不再纠结那两个被证伪的坐标,也抛开了原本无懈可击的力学模型。她将思绪拽回原点,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回放事故全程——地铁失控冲来的狠劲、气浪掀得她失重飘飞的眩晕、翻滚中骨头撞得生疼的钝感,直到最后被坍塌物困住时,那股压得人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她仔细打捞记忆里的细节:身体撞向障碍时的触感与受力方向、承重结构断裂时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尤其是几块关键巨石砸落的轨迹与最终落点。这些掺着身体实感与力学逻辑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方才。
可当她睁开眼,头灯光束扫过眼前景象,将记忆模型与现实比对的瞬间,一股源自认知深处的寒意骤然窜上脊背。
不对,完全不对!
记忆里,此刻压在头顶的大块混凝土板,长边与她后背靠着的墙该有十五度左右的夹角——这是她被卡住时,浑身骨头硌得生疼的受力角度烙下的认知。但现在,她分明看见两者几乎平行。
左边那面裂得像蜘蛛网的墙,记忆里该是三十度左右的倾斜——这是气浪推她撞上去时,肩膀传来的剧痛与反弹方向告诉她的。可眼前,那墙却直挺挺立着,近乎垂直。
构成三角求生空间的几块巨石,它们的相对位置、交错方式……记忆中的模型与眼前实景,满是细微却绝不可能自然出现的偏差。
不是石头在动,是她的眼睛在骗她!或是有什么东西,扭曲了她对视觉信息的处理。
这发现比算盘否定她的计算更让她惊骇。算盘否定的只是推理结果,可眼前的一切,意味着她最基础的感知——视觉,都不可信。她之前所有的观察、所有基于观察的力学分析,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扭曲的“事实”上。算得再精准也没用,输入的信息本身就是错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连那股一直干扰心跳的诡异震动,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恐惧,变得愈发清晰。她猛地转头,声音因极致的惊骇发颤:“青石!我的眼睛……我看到的可能是错的!”她必须立刻验证这个要命的猜想,“我需要跟你核对!你看着我指的方向,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越精确越好!”
青石不语眼神一凛,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团队的“大脑”连观察都被干扰,她们就真成了困在黑暗里的瞎子。她压下心头沉郁,声音低沉而稳定,给了闻弦歌一丝支撑:“你说。”
闻弦歌强迫自己忽略眼前由错误视觉构建的虚假模型,语速飞快地问:“我正前方,那块嵌在混凝土里的裸露钢筋,它弯曲的弧顶指向你那边的角度大概多少?”
“大约指向我左肩,六十度。”青石不语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闻弦歌呼吸骤然一窒——在她眼里,那根钢筋的弧顶明明是笔直指向青石不语的,偏差大得离谱!
她攥紧手指,接着问:“我们头顶那块最主要的下沉石板,它的长边和我们背靠的这面墙,夹角多少?”
“很小,几乎平行,撑死不到五度。”青石不语的语气异常肯定。作为战士,她对角度和距离的判断早已刻进本能。
闻弦歌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的记忆与青石不语的描述完全吻合,可她此刻“看到”的,偏偏与青石所说截然不同。不是记忆出了错,是她的视觉在实时欺骗她——把真实景象扭曲成另一种样子,而扭曲后的画面,又恰好与她基于错误视觉做的力学分析“吻合”,形成了一个自洽却致命的闭环。
这种干扰不是让她看见不存在的东西,而是扭曲了真实物体的空间关系与几何属性——她看到的形状、角度、距离,可能全都是错的。
“我明白了……”闻弦歌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冰冷,“我的眼睛会看错东西的角度、形状。我之前所有的计算,输入的都是错误信息。”纠缠她许久的所有矛盾,终于有了根源。
青石不语沉默着点头,完全理解了眼下的困境。她看着闻弦歌苍白的脸,突然抽出别在腰间的短棍,横在两人之间。
“现在,”青石不语的声音异常沉稳,像一块能让人安心的磐石,“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认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我来告诉你,真实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