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翠湖苑小区一栋精致的联排别墅前停下。午后的阳光为米色外墙镀上一层暖金,整栋房子安宁得像一幅静物画。闻弦歌按响门铃,开门的中年夫妇衣着得体,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暖意。那种为优秀女儿感到骄傲的神采,是装不出来的。
“是记者同志吧?快请进,外面热。”林母声音柔和,热情地往屋里让。林父在旁笑着补充:“晚晚在楼上准备呢,知道你们要来,一早就盼着了。”
客厅宽敞明亮,装修雅致而不浮夸,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沉静。墙上错落挂着林晚从小到大的获奖照片,有舞蹈比赛时灵动的跳跃,也有学科竞赛领奖时自信的扬眉。靠窗的陈列柜里,奖杯、奖牌和可爱的小工艺品随意摆放着,反倒增添了几分真实的生活气息。
“这孩子就是自尊心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林母端来温热的茶水,语气带着宠溺的埋怨,眼里却闪着光。
这时,楼梯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林晚出现在楼梯口。她比照片上更显神采,穿着漂亮的鹅黄色连衣裙,画着淡妆,脸上还挂着得体的微笑,看到闻弦歌便主动伸手:“你好,我是林晚,辛苦你跑一趟了。”
双手交握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对方指尖传来。不是寻常的凉,更像是触到了冷藏柜里的东西。闻弦歌强忍着没有缩回手,后背却“唰”地起了一层白毛汗。
林父林母客气几句便借故离开,把空间留给她们。
几乎在父母身影消失的同时,林晚脸上的阳光笑容像被橡皮擦掉般瞬间消失了。她慵懒地靠回沙发,先前清澈的眼神变得挑剔而锐利,像扫描仪似的在闻弦歌身上来回打量。
“你们报社没人了?”她红润的嘴唇吐出带着寒意的话语,“就派你这样……”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闻弦歌的衣着上,“……穿得这么普通的人来采访?”
闻弦歌压下心头的不适,告诫自己必须谨慎。“普通通勤装,跑采访方便。更何况您才是今天的主角,总不能穿得比主角还吸睛。”
她抬眼迎上林晚的目光,一边化解对方莫名地敌意一边悄悄打着腹稿。直觉告诉她,不能直接问问卷上的问题,太危险。
闻弦歌努力让声音平稳,迂回着开口:“林同学的生活一看就很精致,听说之前溶洞探险条件挺艰苦的,应该没法带太多随身物品吧?”
林晚嗤笑一声,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头发,神态漫不经心:“再苦也得保持体面啊。我特意带了……”
声音戛然而止。
闻弦歌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到林晚眼神出现一瞬的空洞,仿佛穿透她落在某个遥远而可怕的地方。紧接着,林晚左侧太阳穴附近,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竟隐隐浮出一小片不规则的青灰色斑痕,颜色还在慢慢加深、扩大!
“我带了……”林晚无意识地重复,眉头痛苦地蹙起,手指开始用力抓挠真皮沙发扶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尸斑!
闻弦歌立刻收住话头,看来这提问的后果比想象中更凶险,哪怕只是扩大范围旁敲侧击,都可能引爆不可控的后果!林晚太阳穴的尸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发黑,像墨汁渗进苍白的皮肤里;那双先前盛满傲慢的眼睛彻底失焦,涣散的瞳孔空得像两汪积着死水的深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透着死寂,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某种桎梏,彻底苏醒。
“晚晚,聊这么久渴了吧?妈妈榨了果汁。”林母温柔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她端着托盘走进来,脸上是浑然不觉的慈爱,将一杯橙黄的果汁放在女儿面前。“记者同志,你也喝点水。”
奇迹般地,林母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太阳穴上那骇人的尸斑像阳光下的薄霜一样迅速褪去、消失。她眨了眨眼,眼神恢复焦点,又变回那个傲慢的少女,仿佛刚才的恐怖从未发生,甚至不满地瞥了母亲一眼:“妈,你打断我们了。”
闻弦歌强忍着几乎颤抖的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看着林母温柔地替女儿理了理头发转身离开,意识到眼前这位母亲完全活在幸福的假象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与什么共处一室!
“走吧,”林晚站起身,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意味,“带你去我卧室,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优秀。”
跟着林晚踏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得心慌。过道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交替回荡,林晚的父母像被按了静止键的木偶,半点动静都没有。
卧室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却盖不住底下更刺鼻的腐朽气息。像潮湿角落腐烂的落叶,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闻弦歌胃里猛地翻腾,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房间布置得极尽少女心:粉色蕾丝床幔垂落,床头堆着半床毛绒玩偶,书桌上摆满精致水晶摆件,墙上贴满金灿灿的奖状,书架上的奖杯反射着冷光。林晚得意地抬手,挨个指着那些荣誉,傲慢藏都藏不住:“看见没?全市奥数金奖、作文大赛一等奖、还有探险社团最佳新人奖……”
她滔滔不绝地炫耀着,指尖划过奖杯时,指甲缝里隐约残留着一丝乌黑色的痕迹。
眼前的少女笑容灿烂,满眼骄傲,可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异样又反复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早已不是活人。口袋里的问卷像颗滚烫的定时炸弹,她清楚,只要一个问题踩错,林晚太阳穴上的尸斑就可能再次蔓延,刚才那失控的恐怖场景又会重现。
闻弦歌强行压下心底滋生的惧意,像个棋手般冷静评估对手。林晚那爱炫耀、渴望被关注的特质,或许能成为一把不触及核心的安全钥匙。
她脸上努力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带点羡慕的微笑,目光却不敢在林晚脸上停留过久,生怕从那双看似明亮的眼睛里看出不该看的东西。
“林晚同学,你品味真好。”她开口,声音尽量平稳,只有自己知道,每个字都像从冰面上小心翼翼刮下来的,“我刚进门就注意到,你这身衣服剪裁特别,衬得你……气质格外出众。”她谨慎地避开“气色”,“你平时一定很懂穿搭吧?”
这精准的恭维像把钥匙,插入了锁孔。林晚脸上的刻薄迅速融化,被一种找到知音般的、过于热烈的得意取代,嘴角咧开的弧度甚至有些僵硬。“你眼光不错。”她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赞许,语速却明显快了些,“穿搭是门艺术,我在这方面向来很有研究。”说着,竟主动抓住闻弦歌的手腕。
冰冷、僵硬,像被一截泡过水的玉石箍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闻弦歌浑身一僵,强忍着没立刻甩开,任由林晚几乎是“拖”着她,走到卧室里那个巨大的、颜色深沉的嵌入式衣柜前。
“哗啦——”
林晚略带炫耀地用力拉开柜门,声音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衣柜内部设计精巧,灯光自动亮起,惨白的光线照在琳琅满目的衣物上——真丝、羊绒、蕾丝……各种材质和风格的衣裙整齐悬挂,色彩斑斓,却给人一种观看陈列馆里陪葬品的异样感受。那若有若无的深层腐败气息,越发明显了。
“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林晚语气满是自豪,但转动脖颈展示衣柜的动作,总带着点不自然的滞涩,“有些是限量款,有些是设计师定制。”她的眼神扫过那些衣服,带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闻弦歌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带着明确目标,快速而无声地扫过每一件衣服的颜色、款式、材质。她脸上维持着惊叹,嘴里适时发出“真漂亮”“这颜色好衬你”之类的赞美,大脑却在冷静排除。
没有。
没有白色连衣裙。
这个结果让她心头一紧。东西不在该在的地方,本身就是个危险的信号。
“真是太让人羡慕了,”闻弦歌适时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烦恼”,声音略微发紧,“这么多漂亮衣服,打理起来一定费神吧?像我,就几件工作服都觉得麻烦。”
林晚的头“咔哒”一声微微转向她,这个细微的声响让闻弦歌呼吸几乎停止。只见林晚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完美、却毫无温度的微笑:“还好。有些需要特别护理的,像真丝、特定羊毛,我妈都会定期送去固定的干洗店。我才不会为这种琐事操心。”
干洗!
闻弦歌面上不露分毫,只是赞同地点头,仿佛在听某种高端生活经验。白裙子的下落有了明确线索,可她的后背,早已被一层黏腻的冷汗浸湿。她哪里是在找一条裙子,分明是在一个巨大华丽的坟墓边,小心翼翼地挖掘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既然恭维有用,闻弦歌决定再接再厉。她脸上堆起更深的钦佩,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卑微:“林晚同学,你真让我佩服。不仅人漂亮、品味好,还这么有内涵……连钟乳石都懂。不像我,只在纪录片里见过,连真的都没摸过。”
她故意让自己显得无知,像面镜子反射出林晚的优越。
这样的态度再次精准刺中林晚的虚荣心。她嘴角咧开,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笑容在灯光下美得有些僵硬。“钟乳石?”她重复道,声音里带着空洞的回响,“那只是最普通的东西。”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混乱,仿佛“普通”这个词触动了什么,但旋即被兴奋覆盖。“走,带你去看我的收藏室。”
闻弦歌的手腕被她又一次抓住。
收藏室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几盏惨白的射灯,在冰冷的玻璃展柜上投下锐利的反光。门一开,一股混合着灰尘、岩石的阴冷潮气,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腐败感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卧室里浓重得多。
“这是萤石,”林晚指着第一排展柜,声音在密闭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音,“在紫外线灯下会发光。”她的介绍流畅得像背诵课文。
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角落一个空着的展位时,声音突兀地卡住了。那里积着薄灰,显然空置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