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邙山范围,我们不敢停留,辗转了两趟颠簸的长途汽车,又步行了半日,才在一个靠近省界、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界落了脚。这里依着一条浑浊的江水而建,老旧的吊脚楼密密麻麻挤在岸边,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水汽、鱼腥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按照老猫之前的指点,这里每逢农历初三、十七,江边废弃的旧码头会有个不成文的“鬼市”,是处理我们这种“土货”的理想地点。
抵达时已是傍晚,距离下次鬼市还有两天。我们找了家看起来最不起眼、连招牌都快烂没了的家庭旅馆,用墨小刀不知从哪捣鼓来的假身份证开了间房。房间狭小潮湿,墙壁上满是霉斑,但好在足够隐蔽。
这两天我们足不出户,轮流休息,恢复体力。我借着那枚“玉琀蝉”的温润生机,配合老阿婆教的调息法门,总算将墓中消耗的精神力弥补了七七八八,眉心印记也稳定下来,甚至因为吸收了部分“黑煞”尸气和镜中信息,感觉其蕴含的力量更加深沉内敛。墨小刀则抱着他那把立了大功的锅铲,擦了又擦,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研究新的“招式”。
期间,我仔细研究了那半面青铜镜。它与之前那面小镜以及古墓巨镜的材质、纹路一脉相承,但蕴含的信息更加破碎、混乱,似乎记录了某次失败的“镜隙”开启,以及一段关于“影守”的模糊警告。我能感觉到,它与“渊瞳印记”的联系比之前任何一面镜子都要紧密,仿佛它本就是我缺失的一部分。
鬼市开市那天凌晨,天色未亮,江面上笼罩着浓重的雾气。我和墨小刀换上不起眼的旧衣服,用帽子遮住大半张脸,背着沉甸甸的背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前往旧码头的人流。
所谓的鬼市,并非真正的市场,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隐秘聚会。废弃的码头上人影绰绰,几乎没人说话,只有偶尔压低嗓音的简短交谈和纸币摩擦的沙沙声。摊主们大多在地上铺块破布,摆上几件东西,自己则蹲在阴影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客人”。手电的光柱在雾气中交错晃动,映照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生锈的兵器、沾着泥土的陶罐、颜色诡异的矿石,甚至还有一些用符纸封着的坛坛罐罐,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我们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学着别人的样子铺开一块黑布,将几件明器摆了出来——那对青铜酒爵、青玉璜、金饼和青铜短剑。至于“玉琀蝉”和青铜镜碎片,则贴身藏好,那是非卖品。
很快,就有“客人”被吸引过来。一个穿着老式中山装、戴着圆框眼镜的干瘦老头蹲下身,拿起那枚青玉璜,对着手电光仔细端详,手指在蟠螭纹上轻轻摩挲。
“土腥味还没散尽,邙山老坑的东西?”老头声音沙哑,头也不抬地问。
我心里一凛,这老头好毒的眼力。“老板好眼力。”我不动声色地回道。
“开个价。”老头言简意赅。
我按照之前和老猫通电话时了解到的行情,报了一个略高于市场价、但留有还价余地的数字。
老头皱了皱眉,放下玉璜,又拿起一把青铜酒爵看了看,摇摇头:“品相还行,但火气太重(指刚出土不久,煞气未消),压手(价格高)了。”
墨小刀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老爷子,这可是实打实的‘生坑’(新出土)好东西!您看这铜锈,这纹路,绝对值这个价!”
老头瞥了墨小刀一眼,没理他,继续看着我:“打包,这几件,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比我的报价低了近三成。
我摇摇头:“老板,这价砍得太狠了。我们兄弟也是拼了命才……”
话未说完,又一个身影凑了过来。这是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的胖子,满脸横肉,身后还跟着两个眼神凶狠的壮汉。他直接拿起那把青铜短剑,掂量了一下,粗声粗气地说:“这剑不错,爷要了!还有那金饼,一起,按他的价!”他指了指那干瘦老头。
这明显是来搅局压价的。干瘦老头脸色一沉,却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
墨小刀火了:“哎,胖哥,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这正谈着呢!”
胖子斜睨着墨小刀,嗤笑一声:“小屁孩,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爷看上的东西,就是爷的!”他身后的两个壮汉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周围一些摊主和客人都默默挪远了些,显然不想惹麻烦。
我按住想要跳起来的墨小刀,目光平静地看着那胖子:“胖哥,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东西是我们的,卖不卖,卖多少钱,我们说了算。”
胖子把玩着短剑,皮笑肉不笑:“规矩?在这地界,爷就是规矩!今天这东西,你们卖也得卖,不卖……”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我感觉到眉心印记微微发热,“梦魇精华”的感知力悄然扩散,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胖子和他手下身上那股蛮横的戾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普通地痞不同的能量波动?他们不是普通人?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的干瘦老头突然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过山虎’,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东西,这位小兄弟已经答应卖给我了。”
被称作“过山虎”的胖子脸色一变,似乎对老头颇为忌惮,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青铜短剑,还是有些不甘:“陈老四,你非要跟我抢?”
“不是抢,是讲规矩。”陈老四慢悠悠地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丢到我面前,“点点,你的价,一分不少。”
我打开布袋,里面是厚厚几沓旧钞票,数额正好是我之前报的价。这陈老四,不简单。
“过山虎”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悻悻地把短剑扔回摊位上,狠狠瞪了我们一眼:“行,陈老四,给你面子!我们走!”说完,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钻进了雾气里。
交易完成,我们迅速收摊。陈老四将明器仔细包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布兜,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小子,身上‘腥味’太重,最近少露面。‘过山虎’是‘卸岭力士’一脉的外围混混,睚眦必报,你们小心点。”
卸岭力士?又一个陌生的名词。我心中记下,点头道:“多谢陈老板提醒。”
揣着来之不易的现金,我和墨小刀立刻离开鬼市,绕了好几个圈子,确认没人跟踪后,才回到那家破旅馆。
“发财了发财了!”墨小刀把钞票倒在床上,兴奋地数着,“够咱们潇洒好一阵子了!川哥,接下来去哪快活?”
我看着窗外依旧弥漫的江雾,感受着怀中青铜镜碎片传来的微弱悸动,以及陈老四和“过山虎”带来的隐隐不安。
“不能快活。”我摇摇头,神色凝重,“钱有了,下一步是找到剩下的镜子碎片。陈老四说我们‘腥味’重,恐怕不止指墓里的土腥,还有被‘守门人’或者其他势力盯上的风险。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下一个线索。”
墨小刀脸上的兴奋褪去,也严肃起来:“川哥,你说得对。那破镜子虽然邪门,但好像真藏着大秘密。我跟你干!不过……”他挠了挠头,“咱们去哪找啊?大海捞针一样。”
我拿出那半面青铜镜,集中精神,将“渊瞳”之力和“梦魇感知”缓缓注入。镜面泛起微光,一些更加清晰的、但依旧残缺的影像和信息碎片涌入脑海——
一片荒凉的戈壁……一座残破的、带有明显异域风格的古塔……塔顶似乎有光芒闪烁,与手中的镜片产生着遥远的共鸣……
“西北……去西域。”我睁开眼,确定了方向,“那里有下一块碎片的气息。”
“西域?”墨小刀眼睛一亮,“好啊!听说那边葡萄干和羊肉串管够!”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脑回路永远这么清奇。
我们将钱分好,一部分用作路费和开销,大部分则通过老猫提供的隐秘渠道汇出,以备不时之需。然后,我们简单收拾行装,在天亮前悄然离开了这座混乱的江边小镇。
目标,西北戈壁。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一个穿着黑色劲装、指尖转动着青铜镜碎片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鬼市边缘。墨渊望着我们离开的方向,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成长得……比预计要快。西域吗?看来,游戏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