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题在冰冷的观察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质询。
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闪烁，依旧保持着那种科研人员特有的冷静与客观：“我们的最终目的，与你们在傩宫石碑上看到的一致——理解并应对‘终焉威胁’。”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选择哪些信息可以透露：“‘寂’的存在及其周期性活动，在高层和特定研究领域并非完全未知。历史上多次文明断层、大规模异常消亡事件，背后都有其阴影。零组的成立，最初就是为了应对这类超越常规认知的威胁。”
“我们监控、研究一切异常现象和个体，包括墨渊，包括归墟教团，也包括你，陆川。
目的不是为了掌控这股力量为己用——那无疑是玩火自焚，墨渊的下场就是明证。我们的目标是生存，是尽可能延续人类文明的存续。”
她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出了一份加密级别极高的文件概要，上面有几个醒目的关键词：“规避”、“延缓”、“火种计划”。
“目前，基于所有已知情报建立的模型推演显示，正面抗衡‘寂’的降临，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因此，总局的战略重心倾向于两个方向：一是寻找‘规避’或‘延缓’其降临的方法，二是执行‘火种计划’，确保在最坏情况发生时，保留文明复兴的种子。”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源渊’，根据现有所有古老记载的指向，它可能是理解‘寂’之本质、寻找‘规避’方法的关键，甚至是唯一希望。
你体内的‘种子’信息，是目前我们发现的、最可能直接关联‘源渊’的线索。破译它，不是为了获得力量，而是为了寻找……生路。”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目前最理智、最符合大局的选择。
但我掌心的烙印却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悸动，仿佛在无声地警示着什么。零组的目的或许宏大且“正确”，但在这个过程中，作为“钥匙”和“样本”的我，所要求担的代价和风险呢？
“主动引导能量共鸣，风险有多大？”我换了个问题。
“无法精确量化。”庚的回答很坦诚，“基于之前的能量反冲事件评估，风险等级为‘高’。
可能出现的状况包括：能量失控对你身体造成不可逆损伤；精神受到‘种子’信息中可能蕴含的古老意志冲击；甚至可能提前引动你体内‘镜念’的进一步苏醒，加速……同化过程。”
她看着我的眼睛，补充道：“但我们也准备了相应的应对方案。实验室将启用最高级别的能量抑制和隔离措施，医疗小组随时待命，并且……凌清玥小姐提出，她可以在外部以家传秘法进行护持，尝试在你意识层面构筑一道防线。”
凌清玥？她也参与了？
看到我眼中的疑问，庚点了点头：“这是她提出的交换条件之一。她坚持要在你进行实验时在场。”
心中微微一暖。即便在这种境地下，她依然在尽力护我周全。
沉默再次降临。电子屏上的数字无声跳动。
是继续被困在这囚笼里，被动等待那注定越来越糟的结局，还是冒着被加速同化或精神崩溃的风险，去搏那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我想起了回音潭底那令人绝望的黑暗，想起了傩宫石碑上那“万物归墟”的冰冷预言，想起了墨小刀强装乐观的脸，想起了凌清玥眼底深藏的担忧……
我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像一只被观察至死的小白鼠一样死在这里。我也不能变成那种只剩下冰冷与毁灭的怪物。
我需要力量，哪怕这力量是毒药，我也需要足够控制它、利用它来寻找出路的力量。而这“种子”，这“门径”，或许就是关键。
“我同意。”我抬起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但我有两个条件。”
“请说。”
“第一，实验过程中，如果凌清玥判断我的意识即将失守，或者有彻底失控的迹象，她有权要求立刻终止实验，你们必须无条件执行。”
“可以。”
“第二，无论实验结果如何，关于‘种子’和‘源渊’的一切发现，我必须拥有完整的知情权。并且，在我认为必要的时候，有权动用这些信息，采取我认为必要的行动。”
第二个条件有些逾越，甚至带着挑衅。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通过内置通讯与更高层请示。
几分钟后，她点了点头：“可以。但你的‘必要行动’，必须在零组的监控和风险评估框架内进行，不能危害社会安全与稳定。这是底线。”
“成交。”
协议达成，气氛却更加凝重。这不是合作，更像是一场危险的交易，一场以我的身体和灵魂为赌注的豪赌。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
我被带到了基地最底层的一个环形实验室。这里比之前的金属房间更加庞大，四周墙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能量导管和传感阵列，中央是一个凸起的圆形平台，平台周围矗立着数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柱，构成了一个强大的抑制与防护力场。
凌清玥站在实验室上方的观察廊道里，隔着厚重的特种玻璃，对我点了点头，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却又无比坚定。她身边摆放着香炉、符纸和一些我见过的凌家法器。
墨小刀也在那里，用力握着拳头，嘴唇紧抿。
庚和她的技术团队在控制室内严阵以待。甲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零组队员守在实验室唯一的出口，神情肃穆。
我走上中央平台，按照指示盘膝坐下。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
“实验开始。第一阶段，降低外围抑制力场，引导目标体内能量活性提升至基准线……”庚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实验室内响起。
笼罩在我周围的力场微微减弱，体内那片沉寂的黑暗如同冬眠醒来的毒蛇，开始缓缓蠕动、苏醒。一股熟悉的冰冷感重新流淌在经脉中。
“检测到能量活性上升……达到基准线。准备注入‘种子’信息片段……”
一道微弱却结构极其复杂的能量流，从天花板的一个发射器精准地投射到我的眉心。
刹那间——
我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纯粹信息和古老规则构成的漩涡！
不再是图像，不再是声音，而是无数难以理解的符号、概念、时空片段如同洪流般冲入我的意识！
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撑爆我的大脑！傩宫的碑文、归墟之眼的黑暗、青铜镜的纹路、还有无数破碎的、仿佛来自宇宙初开的低语……全都混杂在一起，疯狂冲击着我的认知边界！
“呃——！”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张脆弱的纸，正在被这股洪流撕裂！
“陆川！守住本心！观想宁神咒！”凌清玥焦急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与此同时，一股温和坚韧的清凉之意从观察廊道方向传来，如同涓涓细流，试图在我狂暴的意识海中构筑一道堤坝。
我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默念凌清玥教过的法诀，试图在那信息洪流中稳住阵脚。
而就在这时，我体内那被引动的冰冷力量，似乎与这“种子”信息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
它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冲击，而是开始主动地、贪婪地捕捉、吞噬那些流淌的信息碎片！尤其是那些涉及“漩涡”、“终结”、“虚无”的概念，更是引起了它剧烈的欢愉与渴求！
我的丹田核心处，那片黑暗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掌心的烙印灼热得如同烙铁！
在外界看来，平台上的我周身开始弥漫出淡淡的、扭曲光线的黑色气息，双眼再次被深邃的黑暗覆盖，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蜕变。
“能量共鸣加剧！目标体内异常能量活跃度突破安全阈值！”控制室里传来紧张的汇报。
“凌小姐的护持能量正在被快速消耗！”另一人报告。
“继续观察！记录所有数据！”庚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几分。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一边是意识被信息洪流和镜念本能彻底吞噬的毁灭，另一边，在那无尽的混乱与黑暗深处，似乎又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冰冷与死寂的光，在“种子”信息的核心处闪烁。
那是什么？
我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镜念的吞噬本能，朝着那点微光“看”去……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扇“门”的轮廓，古老、苍凉，非石非木，由无数规则的几何符号与流动的星光构成。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一片平静的、如同镜面般的黑暗。
而“种子”信息洪流中的绝大部分内容，似乎都围绕着这扇“门”，阐述着某种……开启的条件？
其中一个不断重复、闪烁的概念，格外清晰：
“……意志为钥，认知为径，以身承道，方见源渊……”
意志为钥？认知为径？以身承道？
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来得及细想，体内那镜念似乎也察觉到了那扇“门”的存在，变得更加狂躁、贪婪，吞噬信息的速度暴涨！它想要那扇“门”！它想要通过那扇“门”！
“不好！目标体内能量失控加速！同化反应急剧攀升！精神波动接近崩溃边缘！”控制室的警报声变得尖锐！
“凌小姐！请立刻强化护持！”庚疾呼。
观察廊道上，凌清玥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她面前的香炉轰然炸裂！她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终止实验！立刻终止！”她用尽力气喊道。
“强制注入高浓度镇静剂！启动最高级别能量抑制！”庚毫不犹豫地下令。
一股远超之前的强烈眩晕和剥离感袭来，眼前的一切迅速变得模糊、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仿佛看到那扇由星光与符号构成的“门”，在我意识的最后角落，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后，是无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