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城外十里,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
天刚蒙蒙亮,这片平日寂静的山地就被密集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五百多名身穿灰色军装、背负98K步枪的士兵,正沿着几条山路快速推进。他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前后之间保持着精确的间距。
雷动站在一处高地上,手中的望远镜缓缓扫过整片演习场地。
他身后的参谋副官快步走来:“营长,友军扮演的假想敌已经在三号高地构筑完阵地。他们有一个团的兵力,还占据了地形优势。”
“很好。”雷动放下望远镜,“传令各连,按预定计划进攻。记住,今天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让那些老爷们看看,什么叫现代化作战!”
另一边。
演习场后方搭建的临时观礼台上,十几名身穿各色军服的川军将领正陆续落座。
刘湘一身戎装,胸前挂满勋章,整个人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边站着川军参谋长,以及数位军团长、师长级别的将领。
“甫公,你家二公子这次可是把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请来了,神神秘秘的,说是要看练兵。我倒好奇,他这黄埔出来的高材生,能把兵练出什么花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朗声开口,正是二十一军军长唐式遵。话里带着几分熟稔的玩笑,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审视。
他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位师长也笑道:“是啊,听说二少爷的兵,人手一支崭新的德国枪,伙食顿顿有肉,比我们这些正规军都阔气。就是不知道这金银堆出来的兵,上了阵,是不是真比我们那些泥地里滚出来的弟兄能打。”
话语间,众人目光交汇,大多是善意的调侃,但深处都藏着一丝老派军人对“学院派”与“富家公子兵”的天然质疑。他们是来看练兵,也是来看刘家二公子的笑话。
刘湘没有马上回答,他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杯热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热气氤氲,模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世哲这个娃儿,主意大得很。”他慢慢喝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说要给我们看看他这几个月捣鼓出的新玩意儿。是骡子是马,今天就拉出来遛遛,大家伙儿也帮我这个当老子的,好好瞧瞧成色。”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炮响。
演习,正式开始。
丘陵地带的三号高地上,扮演假想敌的那个团已经在地形有利的山顶构筑了简易工事。
几挺捷克式轻机枪架在沙袋后面,数百支步枪的枪口指向山下的进攻路线。
“报告团长!前方发现敌军!”一名观察哨大声报告。
“在哪?”团长举起望远镜。
视野里,山脚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灰色人影,正沿着几条山路向山顶推进。
“打信号弹!准备迎敌!”团长大喊。
一颗红色信号弹升空。
然而,就在守军准备开火的下一秒——
一阵尖锐得令人牙酸的破空声陡然响起,完全不同于他们熟悉的任何一种炮弹呼啸!
“咻——轰!”
没等守军团长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一发81mm迫击炮弹已经精准地砸在山顶左侧的机枪火力点上。
剧烈的爆炸声中,沙袋被掀飞,两名机枪手被裁判组判定“阵亡”,举起了白旗。
“炮击!是炮击!”守军团长脸色一变。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炮弹接连落下。
每一发都精准地砸在守军的重要火力点上。沙袋工事被炸得七零八落,守军士兵四散奔逃,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观礼台上。
唐式遵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军裤也浑然不觉。“这……这是迫击炮?!不对!”他死死盯着战场,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可能打得这么准!三发炮弹,三个不同的火力点!这他娘的是曲射炮打出了山炮的准头!甫公,这……”
他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刘睿终于开口了。他没有看唐式遵,目光依旧停留在战场上,语气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唐叔过奖了。这不是炮手准,是算得准。”
他合上手中的本子,转向众人:“开战前,我的侦察兵已经通过新式测距仪和方位角计算,将敌方所有暴露火力点的坐标数据,通过电话线传回了炮兵阵地。炮手们要做的,只是根据数据调整诸元,将炮弹送过去而已。这叫‘诸元地图炮击’,理论上,只要算得够快够准,我们的第一轮炮火,就能敲掉敌人一半的防御工事。”
刘睿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观礼台瞬间安静下来。一群带兵打仗几十年的老军阀,第一次听到如此“科学”的战争论调,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看到,在炮火的掩护下,模范营的步兵已经开始冲锋。
不是那种一窝蜂往上冲的乱法。
而是严格按照班组为单位,交替掩护跃进。
前面一个班匍匐前进,后面一个班的机枪组立刻架起轻机枪,朝着山顶倾泻火力,将守军压制得抬不起头。
等前面一个班占领掩体,后面的班组再跃进,如此循环往复。
整个进攻过程,行云流水。
三号高地上,守军团长已经彻底懵了。
他手下的士兵被炮火炸得士气全无,还没开几枪,冲上来的敌军就已经摸到了阵地前沿。
“射击!快射击!”他扯着嗓子喊。
几个机枪手刚架起捷克式,准备扫射。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
三名机枪手应声“阵亡”,被裁判组贴上了红色标记。
“是神枪手!”一名军官惊呼。
模范营的侦察兵,早在炮击开始前就渗透到了山腰的隐蔽点,专门猎杀那些敢露头的火力点。
不到十分钟。
三号高地的防线彻底崩溃。
守军团长看着满山遍野冲上来的灰色身影,脸色惨白。他身边的裁判组军官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团长,您已。”
守军团长愣愣地看着裁判组在他胸口贴上红色布条,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观礼台上,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刘湘缓缓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身边的参谋长:“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参谋长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步炮协同,班组战术,精准火力……这不是川军,这是中央军才有的打法。”
刘湘没接话。
他知道,这比中央军还要强。
因为中央军的步炮协同,也没有这么流畅。
演习还在继续。
模范营攻下三号高地后,没有停顿,立刻向下一个目标点推进。
这一次,守军学聪明了,他们在密林里设下埋伏,准备打一场遭遇战。
然而,模范营的侦察兵比他们更快。
当守军刚刚在林中布置好火力点,几名身形矫健的侦察兵已经摸到了他们的侧翼。
“砰!砰!”
两声枪响,守军的观察哨“阵亡”。
紧接着,模范营的主力部队从三个方向同时杀出,将守军包了饺子。
一场原本应该是守军伏击进攻方的战斗,瞬间变成了进攻方反包围守军。
守军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模范营以摧枯拉朽之势打得溃不成军。
太阳升到正午时分。
裁判组的哨声响彻山谷。
演习,结束。
裁判组组长拿着记录本,快步走上观礼台,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向刘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但声音里却压抑不住震撼:“报告主席!演习结束!根据裁判组……最终核算……”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个数字烫嘴,“模范营方以三十二人,五十四人的微小代价,全歼兵力三倍于己、并占据地形优势的假想敌团级守备部队!初步计算……战损比,约为一比十!”
一比十!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川军将领的心口上。整个观礼台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他们打了半辈子仗,拿人命填战壕,何曾见过如此悬殊的交换比?这已经不是精锐,这是妖孽!
唐式遵的手,死死攥着观礼台的栏杆,指节发白。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最能打的团,如果对上这个营……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片死寂中,刘湘缓缓放下了望远镜。他没有看雷动,也没有看那些面如土色的同僚,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个始终平静的儿子。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世哲。”
“父亲。”
“养这么一个营,”刘湘的眼神锐利如鹰,“一个月,要烧掉多少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