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郡守府议事堂新糊的窗纸,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刘云端坐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济济一堂的文武臣属。经过一季的休养生息,庐江郡像是久病初愈的病人,虽然恢复了基本的生机,但面色依旧苍白,内里的虚弱与沉疴尚未根除。田地开垦的速度远未达到预期,府库税收增长缓慢,工匠队伍虽已重建,但人心浮动,技艺传承不稳。更让刘云忧心的是,底层百姓的生活依旧困苦,而部分本地士族则持着疏离甚至警惕的态度,冷眼旁观着刘云这个凭借军功上位的年轻太守,究竟能拿出怎样的治政方略。
“诸位,”刘云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堂内显得格外沉稳,“休养一季,庐江稍复元气,百姓稍得喘息。然,此非长久之计。旧有的税赋、户籍、田亩制度,经张饶之乱已混乱不堪,且其中积弊深重,若不革除,庐江终难真正强盛,百姓亦难享太平。”
刘云停顿片刻,让话语在每个人心中沉淀,然后继续道:“近日,我反复思量,草拟了三项新政,今日与诸位商议,望能集思广益,完善细则,尽快推行。”
堂下众人神色一凛,知道这是关乎庐江未来走向的根本大计。戏志才与荀攸对视一眼,俱是凝神屏息,专注聆听。
刘云首先看向主管钱粮户籍的戏志才和总领政务的荀攸,沉声道:“这第一项,我称之为‘摊丁入亩’。” 刘云详细解释道,“现行税制,按丁征收,贫苦之家,壮丁或亡于战乱,或流离失所,家中只剩老弱妇孺,却仍要承担沉重的人头税,往往被迫卖儿鬻女,或弃田逃亡,或投献士族为奴为佃。此制不破,则户籍日减,税基萎缩,土地兼并愈烈,国将不国!”
刘云目光锐利,语气斩钉截铁:“故,我意废除按丁征税之旧法!将所有丁银税额,核算清楚后,全部摊入现有田亩之中,与田赋一并征收!有田者纳税,田多者多纳,田少者少纳,无田者不纳!如此,方可极大减轻贫苦农户之负担,抑制豪强兼并,鼓励生养繁衍,稳定朝廷户籍,夯实税基!”
此言一出,堂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吸气声。这无疑是对延续数百年的税制根本性的颠覆。典韦、徐晃等武将听得眉头紧锁,努力理解其中的含义,而郭嘉眼中已露出赞赏之色。
戏志才深吸一口气,率先出列,拱手道:“主公英明!此‘摊丁入亩’之策,实乃洞见积弊,利国利民之良法!臣细细思之,此策推行,可使贫苦农户得以喘息,安心耕作,流民闻之,亦必踊跃返乡登记户籍,开垦荒地!然,”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此举必然触动占有大量田亩却荫蔽丁口之士族利益,彼等虽表面不敢反对,但暗中必生阻挠,于田亩清丈、户籍登记时恐生事端。”
荀攸此时也踏前一步,抚须沉吟道:“主公此策,确是正本清源之举。攸以为,志才所虑甚是。故推行此策,需辅以雷霆手段与周密部署。当成立专门清丈田亩之队伍,由忠诚可靠之吏员带领,军中派遣小队护卫,确保政令畅通,数据准确。同时,需严明法纪,若有士族胥吏敢于在此事上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刘云微微颔首,对他们的补充深表赞同:“二位所言极是。新政推行,必遇阻力,唯有决心坚定,措施得力,方能成功。” 刘云继续抛出第二项政策,“这第二项,关乎百工。庐江复苏,工坊日兴,然工匠地位低下,生活无保障,技艺传承亦不稳定。我意推行‘工匠授田’之制!”
刘云看着众人,详细阐述:“对于技艺精湛、考核达到‘匠师’级别者,或在官府工坊中效力达到一定年限、忠心耿耿之工匠,按其等级与贡献,授予少量永业田。此田登记在册,免其部分赋税,使其生活有靠,能心无旁骛地钻研技艺,并将毕生所学传于子孙后代。如此,方可稳定工匠人心,促进技艺革新与传承,繁荣庐江百工!”
戏志才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其中深意:“主公高瞻远瞩!工匠授田,使其有恒产而有恒心,更能吸引周边郡县优秀工匠来投!此策不仅利于当前工坊生产,更是为庐江奠定百年技艺之基!臣建议,可拟定详细工匠等级考评与授田标准,由工坊与户曹联合执行。”
荀攸补充道:“攸以为,此策可与‘摊丁入亩’相辅相成。工匠获得田亩,亦按新制纳税,公平合理。且工匠生活安定,专心技艺,其产出之精美货物,通过商会行销各地,又可反哺府库,充盈财政。”
“正是此理。”刘云赞许道,然后提出第三项,“这第三项,旨在开源。庐江历经战乱,荒地甚多,岂能任其荒芜?我意大力‘鼓励垦荒’!” 刘云目光扫过众人,“颁布政令,无论流民返乡者,或是本地无地少地之民,只要愿意开垦荒地,官府便提供种子、农具借贷,甚至给予少量安家钱粮。所垦之地,经官府勘验登记后,前三年免征任何赋税!三年后,则按‘摊丁入亩’之新制,只征收田赋!”
郭嘉轻摇羽扇,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与洞察:“主公这三项新政,环环相扣,可谓釜底抽薪,又泽被苍生。‘摊丁入亩’解民倒悬,‘工匠授田’固本培元,‘鼓励垦荒’开源增富。嘉可预见,新政榜文一出,士族门第必然窃窃私语,怨声载道,然……”他话锋一转,嘴角微扬,“庐江数十万黎民百姓,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民心所向,即是我等最坚之壁垒!”
“奉孝所言,深得我心!”刘云霍然起身,目光灼灼,“为庐江长远计,为百姓生计计,此新政,必须行!士族怨望,便让他们怨望!只要我等行事公正,法令严明,造福于民,些许宵小之辈,何足道哉!”
刘云环视众人,决然下令:“即刻起,以郡守府名义,颁行此三项新政!《摊丁入亩令》、《工匠授田令》、《鼓励垦荒令》,由志才、公达总领其责,孙乾协理,详定实施细则,务必清晰明了,张榜公布,传檄郡内各县,务使妇孺皆知!典韦、徐晃、陈到,尔等各部,需厉兵秣马,为新政推行保驾护航,若有借机煽动、破坏新政、对抗官府者,无论其出身士庶,严惩不贷!”
“臣等领命!”堂下众人齐声应诺,声浪几乎要掀开屋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创时代的激动与决心。
新政的榜文,以最快的速度贴遍了庐江郡各县城门、市集、乡亭。起初,正如郭嘉所料,士族阶层一片哗然,却在公开场合保持了诡异的沉默,只在私下的庭院、书房中,才能听到他们的愤懑。
“摊丁入亩?刘太守这是要拿我等开刀啊!”一名身着锦袍的士人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脸色铁青。
“慎言!那位的手段,你我还不知吗?张饶之首级,悬于城门三日未干!”另一人压低声音,面露惧色。
“且忍一时吧……看他能推行到几时。此法若真能安靖地方,少些流民匪患,或许……也非全然坏事。”也有较为理智的士族,在权衡利弊。
然而,与士族圈子的阴郁氛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底层百姓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与拥戴。
在舒县城外的一个乡亭,当识字的乡老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完榜文内容后,围观的农民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激动的哭喊。
“老天爷开眼了啊!不用交丁税了!税都算到地里了!”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跪倒在地,朝着郡守府的方向连连叩头,老泪纵横。
“爹!您听到了吗?开荒地,前三年不收税!官府还借给咱种子和锄头!”一个青年汉子激动地摇晃着身边老人的肩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光彩。
“刘青天!这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这是给了咱们一条活路,一条奔头啊!”人群沸腾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四里八乡。
类似的场景,在庐江郡的每一个角落上演。无数原本生活无着、对未来绝望的流民,扶老携幼,涌向各地官府,争先恐后地登记户籍,领取那象征着希望的垦荒凭证和官府借贷的种子农具。广袤的荒野之间,垦荒的人群如同勤劳的蚁群,日以继夜地挥洒着汗水,曾经死寂的土地上,重新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而在舒县规模日益扩大的工坊区内,戏志才亲自召集所有工匠,庄严宣布“工匠授田”的政策细节。当听到技艺考核达到“大匠师”级别,便可获得十亩永业田,且免五年赋税时,工匠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土……土地?我等匠籍之人,也能拥有自己的土地?”一位鬓发斑白的老陶匠声音哽咽,他一生与泥土为伴,却从未想过能真正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主公如此厚待,我等若再不竭尽心力,钻研技艺,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年轻的工匠们群情激昂,眼中燃烧着忠诚与奋斗的火焰。
新政的推行,自然也非一帆风顺。期间,确有士族暗中指使胥吏,在清丈田亩时故意混淆界限,或在登记户籍时拖延刁难。但在荀攸的明察秋毫、戏志才的严格督办和孙乾的细致考核下,几名敢于顶风作案的胥吏被迅速揪出,当众革职查办,投入监牢,其背后指使的士族也受到了严厉的警告和罚款。几次雷霆手段之后,暗中的阻力便如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数月之后,郡守府内,戏志才与荀攸联袂向刘云汇报新政成果,两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自豪。
戏志才捧着一份厚厚的文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主公,新政大获成功!截至目前,郡内新增登记户籍一万五千余户,多数为返乡流民与新分家立业的青壮!新垦荒地高达五万二千余亩,秋粮长势喜人!虽‘摊丁入亩’使得部分占有大量田亩的士族税赋有所增加,但总体因户籍大增、垦荒众多,府库秋税收取,反而比沿用旧制预估增长了近三成!”
荀攸抚须微笑,补充道:“工匠授田,已首批授予各级匠师永业田一千二百余亩,工匠人心彻底归附,钻研技艺、改良工艺之风大盛,各工坊产出效率与品质均提升显着。如今郡内百姓,提及主公新政,无不感激涕零,交口称赞,言道‘刘公之政,活庐江万千生灵’!”
刘云站在窗边,望着城外那一片片新垦的、在夏日阳光下翻滚着绿色波浪的田地,以及工坊区上空日夜不息、象征着繁荣与活力的袅袅炊烟,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豪情。这三项新政,如同三剂良药,注入了庐江的四肢百骸,让它从内而外焕发出勃勃生机。
郭嘉悄然来到刘云身侧,轻声道:“主公,新政初行,已定乾坤。民心如川汇海,根基坚如磐石。自此,庐江方为主公真正意义上,牢不可破的基业起点。”
刘云深深点头,感受着这份由自己亲手开创的、扎实的成就感。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言不虚。拥有了庐江这片践行仁政、民心归附的土地,刘云才有资格,去展望那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