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令》与《军功爵位令》的颁布,如同在死寂的池塘中投入了两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刘云的预期,迅速向扬州之外扩散而去。舒城府邸内,刘云正与郭嘉、荀攸于沙盘前推演荆州北部地形,戏志才手持数卷紧急文书,步履比往日急促许多,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振奋与凝重交织的神色,快步走入。
“主公,江北及各边境要隘急报!”戏志才将文书呈上,语速略快,“自扬州《屯田令》,尤其是‘民垦授田、三年减租’之策传扬开后,徐州、豫州乃至兖州南部,因战火、饥荒与苛政而流离失所的百姓,闻扬州有活路,皆扶老携幼,如同百川归海,蜂拥南下!近日,仅历阳、阜陵、牛渚三处主要渡口,每日接纳渡江流民已超过两千之数,且北岸聚集等候渡江者更众!各地郡守、县令压力骤增,文书雪片般飞来,请示应对之策!”
刘云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叠文书,迅速展开浏览,心中亦是凛然。流民,这把双刃剑,此刻正以汹涌之势向扬州涌来。处理得当,他们便是开垦荒地、充实户口、提供兵源的宝贵财富;若稍有差池,粮草耗尽、疫病横行、奸细混入,顷刻间便能将这欣欣向荣的基业冲垮。
“每日逾两千……”刘云放下文书,指尖轻轻敲击着沙盘边缘,目光扫过郭嘉与荀攸,“此势若成洪流,月内便可聚众十数万。诸位,此乃考验,亦是扬州能否真正立足、蓄力腾飞的关键!当如何引导这洪流,化害为利?”
郭嘉轻摇羽扇,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睿智光芒:“主公,流民不惜跋涉千里而来,正说明主公‘仁德’之名与‘活民’之政已深入人心,此乃无形之大势,远胜十万雄兵!然,安置流民,首重‘有序’与‘管控’。若任其盲目聚集,必生混乱。嘉以为,当设一专职机构,赋予权柄,总揽一切流民事宜,从接纳登记、甄别分流,到安置落户、防疫防灾,皆需统一调度,如臂使指。”
荀攸沉稳点头,补充道:“奉孝所言,乃治本之策。此机构需能协调郡县、仓曹、军屯乃至医官。流民抵达,需立即设立集中区域,登记造册,核实籍贯、人口、技能。青壮者,优先编入民垦区或补充军屯劳力;有技艺者,送至子扬处;老弱妇孺,亦需妥善安置,施粥给药,划定临时居所,避免冻饿而死。此外,”他语气转为严肃,“流民之中,鱼龙混杂,难免混有他方细作、宵小之辈,需严加盘查,防患于未然。”
戏志才接口道:“还需派遣能言善辩之吏,于流民中反复宣讲扬州法令、屯田之利,使其知晓,至此便有了生路,安心定居,而非惶惶不可终日。”
刘云听着三位心腹谋士鞭辟入里的分析,心中思路愈发清晰。设立一个高效、权威的专门机构势在必行。刘云当即决断:“善!便依诸位之见,即刻设立‘流民司’,专司所有流民接纳安置事宜!志才,你心思缜密,长于统筹,此事由你总领!元叹(顾雍字)熟悉地方民情,子纲(张纮字)善拟章程文书,他二人为你副手,全力协办!所需吏员、兵丁,一应优先调配!”
戏志才精神一振,毫不推辞,拱手领命:“臣必竭尽心力,梳理此事,不负主公重托!”
“奉孝,”刘云看向郭嘉,目光锐利,“流民之中,细作之事,至关重要。着你调派‘听风阁’精锐,混入流民队伍及安置点,暗中查访,严密监控!凡有行迹可疑、散布谣言、试图串联者,宁可疑而抓,不可错而放!务必确保流民队伍之纯净,不容许任何宵小破坏扬州安定大局!”
郭嘉收起羽扇,脸上慵懒之色尽去,肃然道:“主公放心,嘉明白。听风阁已做好准备,定叫那些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刘云又转向荀攸:“公达,即刻以最快速度,联络华佗先生。请他派遣得力弟子,携带药材,前往各主要流民聚集点,设立临时医棚,防治疫病,救治伤病!告诉华先生,此乃活人无数之功德,所需药材物资,由府库全力供应,不得有误!”
“攸即刻去办!”荀攸躬身领命,转身便去安排。
“子纲!”刘云看向张纮,“立即起草《安置流民令》与《流民司章程》,明确流民司权责、流民接纳流程、安置政策、行为规范,以安民心,以定秩序!文告需言辞恳切,彰显扬州接纳流民、共度时艰之决心!”
“纮领命!”张纮毫不迟疑,走到一旁书案,铺开绢帛,凝神提笔,文思如泉涌。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扬州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围绕着“流民司”高速运转起来。戏志才展现出惊人的组织协调能力,与顾雍、张纮日夜不休,搭建架构,抽调精干吏员,奔赴各渡口要隘。
十日后,刘云心中牵挂,在典韦及百名亲卫护持下,亲自前往流民涌入最盛的历阳渡口视察。尚未靠近江岸,便被那浩大的场面所震撼。长江北岸,望不见尽头的人潮如同缓慢移动的蚁群,携带着破旧的行囊,脸上刻满风霜与疲惫,眼神空洞中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等待着渡船将他们送往传闻中的希望之地。南岸渡口,临时搭建的营区连绵起伏,戏志才调派的官吏和维持秩序的兵丁穿梭不息,虽人声鼎沸,却意外地保持着一种紧张的秩序。
最大的粥棚前,队伍排成长龙,大锅里翻滚着稠密的粟米粥,散发着救命的香气。几名吏员站在高处,用嘶哑的声音反复喊话:“……各位乡亲!既入扬州,便是刘使君治下之民!稍安勿躁,按序登记!流民司已为大家划好田亩,发放粮种!有病的去那边医棚,华神医的弟子免费诊治!……”
流民们麻木地听着,一些人的眼中渐渐燃起名为“希望”的火焰。
刘云走进登记区域,只见数十张桌案后,吏员们埋头疾书。一名中年吏员正询问一家流民:“籍贯何处?家中几口?可有壮丁?会何种手艺?”
那家的男主人面黄肌瘦,佝偻着背,小心翼翼答道:“回……回官人,小人是汝南逃难来的,家里……就剩四口了,这是贱内和两个娃。大娃十五,能干活……小人……小人会点木匠活儿……”
吏员迅速记录,拿起一枚刻有编号和简单信息的木牌递给男子:“拿好此牌,凭此牌去西三区营帐暂住,每日可领粥两次。三日后,有船带你们去吴郡屯田点,那里田宅都已预备。会木匠,到了地方报于管事,或能安排进匠作营。”
男子双手颤抖地接过木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拉着家人就要下跪磕头:“谢谢官人!谢谢刘使君活命之恩!”
刘云示意亲卫拦住他们,心中百感交集。在这乱世,一丝秩序,一口吃食,一个承诺,便能让人感激涕零。
戏志才闻讯赶来,眼窝深陷却目光炯炯:“主公,您亲临此地,属下未能远迎……”
刘云摆手打断他:“志才辛苦,做得极好!情况如何?”
戏志才引刘云一边巡视一边汇报:“主公,目前历阳渡口每日稳定接纳流民约两千五百人,其他各处合计亦近两千。流民司框架已成,登记、甄别、分流、防疫诸事已上轨道。按籍贯看,多来自徐州、豫州,多为农户,亦有工匠。已向各郡民垦区分流安置近三万人。只是,”他压低声音,“粮草消耗巨大,虽有屯田支撑,亦感吃力;听风阁已发现并秘密控制了数十名形迹可疑者;医官们虽尽力,仍偶有疫病发生,全靠华先生弟子妙手回春,方能控制。”
刘云凝重点头:“粮食我已严令子布(张昭字)统筹调配,务必保障,必要时可动用军粮储备!细作之事,奉孝负责,我放心。疫病防治,乃重中之重,告诉华先生弟子,需要什么,直接上报,不得延误!”刘云又指了指那些忙碌的吏员,“人手若不足,可从流民中选拔识文断字、背景清白者协助,许以钱粮,既可解燃眉之急,亦可安其心。”
“属下明白!”戏志才郑重应下。
随后一月,流民涌入的浪潮非但未减,反而因扬州妥善安置的名声远播而愈发汹涌。流民司这个庞大的机器在戏志才等人的操持下高效运转,听风阁的密探如同无形的网,华佗弟子们的草药香气弥漫在各处医棚,共同维系着这脆弱的秩序与希望。
一月期满,张昭、戏志才联袂向刘云禀报最终统计结果。张昭捧着一份厚厚的户籍册,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难掩激动:“主公,初步统计,过去一月,扬州新增登记入户之流民,达十二万八千四百余口!且后续每日仍有数千人渡江南下!各地民垦区已全面启动,虽眼下消耗巨大,然至秋收,则扬州人口、垦田、赋税,必将迎来倍增!”
戏志才补充道:“主公,听风阁在此期间,共计揪出并处理各方细作、奸人一百零七名,有效遏制了数次可能的骚乱苗头。华佗先生弟子救治流民伤病无数,有效防止了大规模疫病发生。如今,‘刘扬州仁德,活民无数’之名,已响彻江北!”
刘云接过那仿佛重若千钧的户籍册,缓缓抚过上面的数字,一股滚烫的豪情与沉重的责任感在胸中激荡。这不仅仅是冷冰冰的数字,这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他们对安宁生活的渴望,是对刘云统治的认可,是未来争霸天下最坚实的根基——民心与人力!
“好!好!好!”刘云连道三声好,声震屋瓦,“此乃诸位同心协力之功!传我令,流民司所有官吏、听风阁相关人员、华佗先生及其弟子,本月俸禄、赏赐加倍!志才、元叹、子纲、奉孝、公达,以及所有奔波在外的吏员、医者、军士,皆记大功一次!”
“臣等,谢主公!”二人躬身,声音中带着同样的激动。
今日之后刘云的声望大涨,根基愈厚。前路依旧挑战重重,但手中的筹码,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