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春,距离我实现“扬州大治”的誓言已过去数月。扬州的繁荣已深入人心,舒城内外一派安定祥和,仿佛与北方隐约传来的动荡隔绝。然而,这份宁静被一份来自洛阳、经由特殊渠道送达的密信骤然打破。
这日午后,我正在后院演练《霸王决》,破军戟划破空气,带起阵阵罡风,乌骓马在一旁不安地刨着蹄子,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体内奔涌的力量。典韦无声地出现在院门处,手中捧着一个看似普通、却以特殊暗记火漆封口的紫檀木匣。
“主公,洛阳急件,听风阁最高等级密信。”典韦的声音压得极低,神色是罕见的凝重。能绕过所有明面渠道,由听风阁以最高等级送达的消息,必然关乎大局。
我收戟而立,接过木匣,入手沉实,揭开那独特的火漆,里面是一卷质地柔软、带着淡淡宫廷熏香味的绢帛。展开一看,落款处并未署名,但那略显阴柔、笔画间透着几分矜贵的字迹,以及信中提及的几件尚未外传的宫闱秘闻,让我瞬间确定了来信者的身份——中常侍,权倾朝野的“十常侍”之首,张让。
信的开篇是程式化的客套,称赞我治理扬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实乃国之栋梁”,言道“陛下于深宫亦有所闻,颇多嘉许”。随后,笔锋悄然一转,提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近日,太常刘焉向陛下建言,以“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为由,主张“改置牧伯,镇安方夏”,建议选派清名重臣或宗室子弟出任州牧,总揽一州军政大权,以应对黄巾之乱后愈发不可收拾的地方动荡。陛下对此议“深以为然”,已与近侍重臣密议数次,推行在即。
信的末尾,张让的措辞变得极其暧昧,充满了暗示:“……州牧之职,位高权重,非帝室贵胄、功勋卓着且深得圣心者不可轻授。扬州富甲东南,乃朝廷财赋重地,窥视此位者如过江之鲫。然,使君乃陈王之后,宗室俊杰,更兼治理地方卓有成效,若能适时略表心意,使陛下深知使君忠君体国、勇于任事之诚,则名器加身,顺理成章矣……”
“略表心意”四字,笔墨似乎略重于他处,虽未明言金银,但其中索要巨额贿赂、并暗示需要我主动去打点运作之意,已是图穷匕见。
缓缓将绢帛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我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北方洛阳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废史立牧!刘焉此议,堪称是在汉室垂危的肌体上,亲手埋下了地方割据的祸根。刺史虽有权,但受制颇多,且本质仍是中央派遣的监察官。而州牧,则是一州之内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军政一把抓,几乎等同于裂土封疆的诸侯!灵帝同意此事,恐怕既有无奈于地方失控的考量,也未尝没有借此机会,从这些新任州牧身上大肆搜刮一笔,填充他那永不知足的西园私库的念头。
对我而言,这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机遇,一个从“治理者”迈向“统治者”的关键台阶。名正言顺的扬州牧头衔,将使我未来的一切行动,无论是在法理上、大义上,还是在招揽四方豪杰、整合内部资源、乃至对外扩张上,都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和合法性。
张让的贪婪令人作呕,但不可否认,在这昏君当道、阉宦掌权的末世,他们确实把持着通往权力顶峰的捷径。十常侍的耳边风,往往比朝堂上衮衮诸公的万言书更管用。
“典韦,立刻请奉孝、公达、志才、子布、子纲前来书房议事。”我沉声吩咐,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此事关乎未来格局,必须与核心智囊团深入剖析。
“诺!”典韦毫不迟疑,转身大步离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郭嘉、荀攸、戏志才、张昭、张纮五人相继步入书房。他们见我神色凝重,案上摊开放着一封带有特殊熏香气的绢帛,心知必有非同小可之事。
我示意他们传阅张让的密信。
郭嘉看得最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随手将信递给荀攸,便自顾自地摇起了羽扇,眼神飘忽,仿佛已神游天外,实则脑中必在飞速盘算。荀攸阅毕,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陷入沉思。戏志才眼中则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张昭和张纮看完后,对视一眼,面色都变得十分严肃,尤其是张昭,眉宇间透出明显的厌恶。
“诸位,都看完了。洛阳风向已变,张让索贿,意在图谋州牧之位。我等当如何应对?”我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
张昭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士大夫的清高与愤懑:“主公!张让等阉宦,蛊惑君上,浊乱朝纲,天下正直之士无不切齿!向其行贿以求官位,如同与污秽合流,恐玷污主公清誉,为天下士人所不齿!我等当以政绩与宗室身份,堂堂正正争取,岂可效此宵小行径?”他几乎是本能地排斥这种与宦官的交易。
张纮虽未如张昭般激烈,但也委婉附和:“子布所言,乃持正之论。主公治理扬州,万民称颂,此乃最大之本钱。且张让等人,贪婪成性,今日若遂其意,恐日后索求无度,反成掣肘之患。”
我微微颔首,理解并尊重他们维护声誉和原则的立场。名望,确实是乱世中不可或缺的无形资产。
这时,郭嘉仿佛刚从神游中归来,轻笑一声,羽扇轻摇,打破了略显僵持的气氛:“子布、子纲之忧,嘉岂能不知?然,诸位需明辨时势。刘焉此议,‘废史立牧’,实乃打开潘多拉魔盒之举。一旦推行,天下州郡,顷刻间便成诸多独立王国。届时,手握重兵、执掌生杀予夺之权的州牧,谁还会真正在意洛阳皇宫里那位陛下和几个弄权的宦官?名分与大义,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方是安身立命、图谋大事的根本!”
他顿了顿,羽扇指向那封信,语气变得务实而锐利:“若拘泥于清流虚名,而坐失此合法掌控一州军政、奠定王霸之基的天赐良机,岂非迂腐?至于张让之流,不过是冢中枯骨,趋利之蠹虫。能用金银珍宝解决的问题,对我等而言,反而是最简单的。云商日进斗金,夷州金矿初显成效,他们要钱,我们便给!他们要奇珍异宝,我们便有!以此换取一个名正言顺、总揽扬州的州牧之位,这笔买卖,何其划算!”
荀攸此时也抬起了头,眼中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缓缓开口:“奉孝之言,洞察时局要害。攸以为,此事可行,然需策应万全。其一,需确保张让等人拿钱办事,且能办成,力保主公得授扬州牧,而非空耗钱粮。其二,行事需绝对隐秘,所有往来、交接,皆需抹去痕迹,即便他日东窗事发,亦不能留下任何实证,授人以柄。其三,即便成功获任,对外亦需宣扬乃因主公治理功勋卓着,德才兼备,故得陛下信重,特加擢升,以维系清誉。”
郭嘉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接口道:“公达思虑周详。此正乃我‘听风阁’大展拳脚之时!嘉建议,立即遴选听风阁中最机敏可靠、熟悉洛阳情势之精锐,携重金与精心准备的珍玩,秘密潜入洛阳,设法与张让建立直接联系。同时,启动听风阁在洛阳的全部暗线,于市井坊间、官场往来中,大力散布主公治理扬州之伟绩,营造‘扬州不可一日无刘使君’、‘非刘云不足以牧此州’的舆论氛围。里应外合,双管齐下,务求必克!”
听着几位心腹谋士抽丝剥茧的分析,我心中的决断已然明朗。郭嘉的透彻、荀攸的缜密,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结论——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必须不惜代价,牢牢抓住!
我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郭嘉身上:“奉孝,子布、子纲之虑,亦是金玉良言,需谨记于心,妥善平衡。此事,便由你全权总揽,调动听风阁一切资源,全力运作!”
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开始书写给张让的回信。信中,我言辞极尽恭谨,先是对他的“提点”表示“感激不尽”,对陛下可能的“隆恩”表达“不胜惶恐,愿肝脑涂地以报”,随后隐晦而坚定地表示,“心意”必将“厚重无比”,断不会让张常侍“白费心力”,并恳请他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玉成此事”。写罢,我用上了一方不常用的私密印鉴。
“奉孝,”我将信笺递给他,语气沉肃,“此信,连同首批‘心意’——黄金六千斤,夷州所产龙眼大小东珠二十斛,极品‘清泉烈火’酒两百坛,另加云商工坊特制的琉璃屏风、水晶酒具、象牙雕件等珍玩一车,由你亲自挑选听风阁最死忠、身手最顶尖的精锐,拟定万全路线与交接方式,秘密押送洛阳,务必亲手、安全地交到张让手中。”
我目光锐利地看着郭嘉:“告诉他,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扬州尚有年例供奉,必不让他失望。但……”我语气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若拿钱不办事,或走漏消息,坏我大事……我扬州十万带甲之士,以及无孔不入的听风阁,会让他知道,什么叫悔之晚矣。”
郭嘉接过信笺,脸上那惯有的慵懒与不羁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行致命任务的绝对冷静与专注:“主公放心,嘉亲自策划。人选、路线、暗语、交接时机与地点,皆会反复推演,确保万无一失。必让那张让,既吃得满嘴流油,也办得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我重重一拍他的肩膀,旋即看向戏志才:“志才,洛阳舆论,就交给你了。我要在圣旨离开洛阳之前,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扬州,唯我刘云可定!”
“嘉领命!定叫洛阳皆知主公贤名!”戏志才拱手,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公达,”我最后看向荀攸,“你坐镇中枢,协调各方,确保扬州内部稳如泰山。同时,着手草拟接任州牧之后,官制、律法、军制等方面可能需要进行的调整预案,未雨绸缪。”
“攸明白,必不负主公所托。”荀攸沉稳应诺。
张昭与张纮见大势已定,且我考虑周详,亦知此事关乎全局,便不再坚持,齐齐拱手:“臣等遵命,愿助主公成此大事。”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复归寂静。我独自立于窗前,夕阳的余晖将舒城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体内的内力再次悄然加速运转,带着一种即将冲破藩篱、龙归大海的激荡与期待。
刺史与州牧,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这不仅是一个名分的转变,更是权力性质的飞跃。一旦成功,我便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整合资源,大刀阔斧地改革,肆无忌惮地扩军,甚至……将目光投向扬州之外,那广袤而混乱的天地。张让这等蠹虫,固然可鄙,但在这历史转折的关口,他们也不过是我借以撬动时代车轮、踏上更高舞台的一块垫脚石,一枚可怜的棋子。
“州牧之位,我志在必得。”我望着北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野心。这盘天下棋局,最关键的一步合法落子,即将由我,凭借扬州的雄厚实力与洛阳的暗流涌动,稳稳地、势不可挡地落下!一个崭新的时代,正随着这“废史立牧”的诏令,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