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上空弥漫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新的恐惧又如浓云般压了下来。董卓率领着他的西凉铁骑,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踏破了京畿的宁静。他接到何进征召的消息时,那粗犷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狂喜的笑容,仿佛看到通往权力巅峰的大门已然洞开。“天赐良机!洛阳,我来了!”他挥动着马鞭,嘶吼着催促部队全速前进,滚滚烟尘如同他膨胀的野心,直扑帝都。
当他大军抵达时,正赶上十常侍诛杀何进、少帝与陈留王仓皇逃往邙山的混乱局面。
八月二十八日,董卓“恰逢其会”地找到了惊魂未定的少帝和刘协,他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保护”姿态,将銮驾迎回了残破的宫殿。然而,在清点宫室时,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传来:传国玉玺在之前的动乱中不翼而飞!董卓眼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骂那些没用的宦官,但随即又被掌控全局的快感所淹没——玉玺可以慢慢找,现在,他和他的军队,就是洛阳的秩序!
他并未将军队全部开进城内,而是让他们屯驻在城外,形成强大的威慑。但他自己,每日带着全副武装的铁甲马军,招摇过市,马蹄声如雷鸣般敲击在洛阳街道的青石板上,也敲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头。人们关门闭户,从门缝里窥视着那支剽悍而纪律涣散的军队,孩童的哭声都被母亲死死捂住,整个城市在董卓的马蹄下瑟瑟发抖。他出入宫禁,如同在自家后院闲逛,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过那些惶恐的宫女和低头屏息的太监,嘴角挂着蔑视的笑容。这汉家宫阙,在他眼中,已成了即将到手的猎物。
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后军校尉鲍信,找到了声望正隆的袁绍。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切:“袁将军,董卓狼子野心,如今已昭然若揭!他拥兵自重,目无君上,若不及早除掉,必成大患!我们应趁其立足未稳,速速动手!” 袁绍身着华服,眉头紧锁,他何尝看不出董卓的威胁?但他权衡着,犹豫着。朝廷刚刚经历大乱,百废待兴,董卓兵强马壮……他最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优柔:“鲍校尉,朝廷新定,不可轻动啊。此时妄动刀兵,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鲍信看着袁绍闪烁的眼神,心中失望,知道这位四世三公的贵胄缺乏决断的勇气。他转身又去找司徒王允。王允听着鲍信的陈述,抚着胡须,面色凝重,他比袁绍更清楚董卓的威胁,但也更明白其势力之大。“鲍校尉所言极是,但……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我细细商议,从长计议。” 王允的话圆滑而拖延。鲍信彻底明白了,这些公卿指望不上。他愤然一拱手,“既如此,信不愿与此獠同朝!告辞!”当夜,鲍信便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头也不回地投奔泰山去了。
鲍信的离去并未引起董卓的丝毫在意,他正忙着扩张自己的实力。他利用权势,大肆招诱何进、何苗部下溃散的士兵。那些群龙无首的士卒,在威逼利诱下,纷纷改换门庭,投入董卓麾下。看着迅速膨胀的军队,董卓志得意满。一日,他私下召来心腹谋士李儒,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压低声音问道:“文优(李儒字),我观当今皇帝懦弱无能,不如陈留王聪明果决。我想行废立之事,废了皇帝,改立陈留王,你以为如何?”李儒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了,立刻躬身回答:“岳父大人明鉴!如今朝廷无主,正是天赐良机。此时不行事,更待何时?迟则生变!来日可在温明园中设宴,召集百官,当众宣布废立。有不从者,立斩不赦!如此,则威权立行,大事可定!”董卓闻言,抚掌大笑,“正合我意!就依你之计!”
次日,温明园内,董卓大排筵宴,“遍请”公卿。说是请,实则无人敢不来。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百官惴惴不安地到场,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却无一人敢高声言语。等了许久,董卓才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地来到园门,按剑下马,在一群甲士的簇拥下昂然入席。酒过数巡,气氛稍稍活跃,董卓却突然把酒杯重重一放,厉声喝道:“停酒止乐!” 霎时间,丝竹无声,歌舞顿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董卓环视全场,目光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吾有一言,众官静听!” 整个园子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董卓继续道:“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今上懦弱,不如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大臣以为何如?” 话语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百官面面相觑,冷汗浸湿了后背,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就在这死寂之时,只听“砰”的一声,一人猛地推开面前的食案,挺身而出,站在筵席中央,须发皆张,大声怒吼:“不可!不可!汝是何人,敢发此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乃是先帝嫡子,登基以来并无过失,岂容你妄议废立!你这分明是想篡逆!” 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董卓怒目而视,见是并州刺史丁原,他勃然大怒,叱骂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说着,“锵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就要当场斩杀丁原。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就在此时,李儒眼尖,看到丁原身后站立一人,此人身高九尺,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持一杆方天画戟,一双虎目正怒视着董卓,仿佛随时会暴起杀人。李儒心头一凛,急忙上前拉住董卓的胳膊,低声道:“主公息怒!今日乃是饮宴之处,不宜谈论国政;废立大事,还是来日到都堂之上公开议论为好。” 其他官员也趁机纷纷上前劝解,丁原冷哼一声,在那持戟大汉的护卫下,愤然上马离去。
董卓余怒未消,按剑又问百官:“吾方才所言,合不合公道?” 这时,一位以刚正和学问着称的大臣站了起来,乃是尚书卢植。他朗声道:“明公此言差矣!昔日商汤的太甲不明事理,贤相伊尹将他放逐于桐宫;汉昌邑王继位仅二十七天,便造恶三千余条,所以大将军霍光才告祭太庙将其废黜。当今皇上虽然年幼,却聪明仁智,并无丝毫过失。明公乃是外郡刺史,素来未曾参与国政,又无伊尹、霍光那般安邦定国的大才,怎能强行主持废立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这番话义正词严,戳中了董卓的痛处。董卓暴跳如雷,彻底撕下伪装,拔出剑就要冲上去砍杀卢植。议郎彭伯见状,慌忙上前死死拦住,劝道:“董公!卢尚书乃是海内人望,天下敬仰!今日若杀了他,恐怕会令天下人震恐,于大业不利啊!” 董卓喘着粗气,权衡利弊,这才恨恨地收剑入鞘。司徒王允赶紧打圆场:“废立之事,关乎国体,确实不可在酒后匆忙商议,还是另择吉日,再行讨论吧。”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借机告辞,仓皇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董卓憋着一肚子火,按剑站在温明园门口,脸色铁青。忽然,他听见园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人跃马持戟,在园门外往来驰骋,身影如风,戟光闪闪,带着一股冲天的杀气。董卓心中一惊,问李儒:“此是何人?竟敢如此嚣张!” 李儒眺望一眼,脸色微变,低声道:“主公,此人便是丁原的义子,姓吕,名布,字奉先。有万夫不当之勇!主公暂且避他一避。” 董卓看着吕布那矫健的身姿和凛冽的杀气,心里也有些发怵,悻悻地退回园中躲避。第二天,就有探马来报,丁原率领军队在城外挑战,指名道姓要董卓出来受死。董卓大怒,立刻点齐兵马,带着李儒出城迎战。两军对阵,只见吕布头顶束发金冠,身披百花战袍,穿着唐猊铠甲,腰系狮蛮宝带,骑着骏马,手持方天画戟,簇拥着丁原来到阵前。丁原用马鞭指着董卓大骂:“国家不幸,阉官弄权,以致万民涂炭。你董卓无尺寸之功于朝廷,怎敢妄言废立,欲乱我大汉江山!” 董卓还没来得及回骂,吕布已经大喝一声,如同闪电般飞马直杀过来!那气势如同排山倒海!董卓吓得魂飞魄散,拨马便走。丁原趁势率军掩杀,董卓军队大败,溃退三十多里才勉强扎住营寨。
回到营中,董卓惊魂未定,召集众将商议。他叹道:“我观吕布,真乃非常人也!勇猛绝伦,世间罕见。我若能得到此人,何愁天下不定!” 他话语中充满了对吕布的渴望与忌惮。这时,帐下一人应声而出,朗声道:“主公勿忧。我与吕布是同乡,深知他勇而无谋,见利忘义。我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吕布拱手来降,主公意下如何?” 董卓大喜,一看,乃是虎贲中郎将李肃。董卓忙问:“你打算如何说服他?” 李肃微微一笑,道:“我听说主公有一匹名马,号曰‘赤兔’,能日行千里。要说服吕布,非得此马不可。再用金珠宝贝,玉带锦袍,以利结其心。我再伺机进言,吕布必定会杀了丁原,来投奔主公。” 董卓有些犹豫,看向李儒。李儒捻须笑道:“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此计大妙!” 董卓于是下定决心,将心爱的赤兔马连同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一并交给了李肃。
李肃带着厚礼,连夜来到吕布寨外。被巡逻士兵围住后,他从容说道:“速去报知吕将军,有故人来见。” 士兵通报后,吕布命他进见。李肃见到吕布,满面堆笑,亲切地拱手:“贤弟别来无恙!” 吕布还礼道:“久不相见,兄长如今在何处高就?” 李肃道:“现任虎贲中郎将。听闻贤弟匡扶社稷,做哥哥的心里不胜欢喜。今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来献给贤弟,以助虎威。” 吕布一听,立刻命人将马牵来。果然见那马浑身赤红,如同火炭,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鸣咆哮,有腾空入海之气势。吕布本就是爱马之人,见到如此神驹,眼睛都直了,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马鬃,连声道:“兄长赐此龙驹,小弟将何以为报?” 李肃摆摆手,故作豪爽:“某为义气而来,岂望报答!” 吕布心中感激,立刻设酒宴款待李肃。
酒至半酣,李肃见时机成熟,便故意说道:“肃与贤弟难得相见,但与你父亲倒是常常见面。” 吕布一愣,放下酒杯,有些错愕:“兄长怕是醉了?先父弃世多年,怎会与兄长相会?” 李肃哈哈大笑,拍着吕布的肩膀:“非也非也!我说的是你现在的父亲,丁原刺史啊。” 吕布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安,低声道:“兄台有所不知,我在丁建阳处,也是出于无奈。” 李肃心中暗喜,趁热打铁道:“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四海之内谁不钦敬?功名富贵,对你而言如同探囊取物,怎能说是无奈,屈居人下呢?” 吕布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不甘:“只恨未能遇到明主啊。” 李肃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若不早点看清时机,后悔就晚了。” 吕布试探着问:“兄长在朝廷,观遍群臣,认为何人是当世英雄?” 李肃正色道:“我看满朝公卿,皆是碌碌之辈,无人能比得上董卓董公!董公为人敬贤礼士,赏罚分明,胸怀大志,终成伟业。” 吕布心动,却又故作犹豫:“我也有心相投,只恨没有门路。” 李肃见火候已到,便将带来的金珠、玉带一一陈列在吕布面前。吕布吃了一惊:“兄长,这是何意?” 李肃令左右退下,凑近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这些都是董公久慕贤弟大名,特地命我送来奉献的。那赤兔马,也是董公所赠啊!” 吕布抚摸着冰凉的珠玉,感受着董卓的“诚意”,喃喃道:“董公如此见爱,我将何以报之?” 李肃道:“像我这样不才的人,在董公那里都当了虎贲中郎将;贤弟若去,富贵荣华,不可限量!” 吕布沉吟道:“只恨我没有一点功劳,作为进见之礼。” 李肃意味深长地一笑,声音压得更低:“功劳就在贤弟翻手之间,只看你肯不肯做罢了。” 吕布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终于咬牙道:“我打算杀了丁原,带着他的部队去投奔董卓,如何?” 李肃强压心中狂喜,郑重道:“贤弟若能如此,真是莫大之功!但事不宜迟,要速速决断!” 两人约定明日吕布率军来降,李肃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当夜二更时分,吕布提刀径直走入丁原帐中。帐内灯火通明,丁原正在烛光下观看兵书,见吕布进来,抬起头慈祥地问:“我儿深夜来此,有何事?” 吕布看着丁原那毫无防备的脸,心中掠过一丝挣扎,但想到赤兔马、金珠、还有李肃描绘的锦绣前程,那丝犹豫瞬间被贪婪和野心吞噬。他脸色一沉,厉声道:“我堂堂大丈夫,怎能一直做你的儿子!” 丁原愕然,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吕布:“奉先!你……你为何突然变心?” 吕布不再多言,眼中凶光毕露,一个箭步跨上前,手起刀落!只听“咔嚓”一声,丁原的人头已然落地,鲜血喷溅了吕布一身。吕布提起丁原还在滴血的首级,冲出帐外,对着闻声赶来的军士大声喝道:“丁原不仁,我已杀之!愿意跟随我的留下,不愿者自行离去!” 军士们见主将已死,吕布又如此凶悍,大部分人都惊惧散去,只有部分并州旧部留了下来。
次日,吕布提着丁原的人头,在李肃的引荐下拜见董卓。董卓早就翘首以盼,见到吕布果然来投,大喜过望,立刻设下盛大酒宴款待。席间,董卓竟然抢先向吕布下拜,言辞恳切:“卓今日得到将军,如同久旱逢甘霖!” 吕布见董卓如此“礼贤下士”,心中更是感动,连忙跪倒还礼,激动地说:“公若不弃,布请拜为义父!” 董卓闻言,放声大笑,当即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金甲锦袍赐给吕布,并封他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视为心腹。自此,董卓自领前将军事务,封弟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权势更加熏天,几乎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