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人马行进在关中大地上，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像是从地底涌起的黄云。李傕骑在一匹黑马上，望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短短半个月，他就从丧家之犬变成了十万大军的统帅；忐忑的是，这十万大军中真正的精锐不过三四万，其余都是临时凑集的乌合之众，真打起来能有多少战力，他心里没底。
“将军，前面就是潼关了。”副将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关隘轮廓。
李傕点点头。潼关是长安的东大门，过了潼关，再往西走一百多里就是长安。按这个速度，最多三天就能兵临城下。
就在他盘算着如何攻打潼关时，前方探马飞驰而来，滚鞍下马：“报！前方二十里处发现一支军队，打着‘牛’字旗号，约有五千人马！”
“牛？”李傕皱眉，“难道是牛辅？”
话音未落，又有一骑探马来报：“将军，那支军队派来使者，说是中郎将牛辅的人，要见将军！”
李傕与身边的郭汜、张济、樊稠交换了一下眼神。牛辅，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董卓的女婿，西凉军中的重要将领，董卓生前对他颇为信任，让他驻守陕地，手握重兵。董卓被杀后，牛辅一直没什么动静，没想到这时候出现了。
“让他过来。”李傕说。
不多时，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被带到李傕马前。李傕一看，愣住了——来人竟然是李儒！
“李文优？”李傕惊讶道，“你不是在长安吗？怎么……”
李儒拱手行礼，脸上带着苦笑：“李将军，长安我是待不下去了。太师被杀当天，我就知道王允绝不会放过我。当夜我就换了装束，混出城门，直奔陕地投奔牛将军去了。”
郭汜上下打量着李儒：“你来做什么？替牛辅当说客？”
“正是。”李儒坦然承认，“牛将军听说四位将军起兵为太师报仇，十分敬佩。他本想独自起兵，但又觉得势单力薄。如今四位将军拥兵十万，牛将军愿率部来投，共图大事。”
李傕沉吟不语。牛辅来投，自然是好事。多五千精锐，就多一分胜算。但问题是，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身份特殊，如果他来了，该以谁为首？
李儒似乎看出了李傕的心思，微笑道：“牛将军说了，四位将军兵多将广，他愿听从四位将军调遣。不过……在下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牛将军毕竟是太师的女婿，在名分上更说得过去。”李儒缓缓说道，“如果以牛将军为首，打起‘为太师报仇、清君侧’的旗号，更能收拢人心。四位将军以为如何？”
张济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听牛辅的？”
“不是听，是共推。”李儒纠正道，“实际军权仍在四位将军手中，牛将军只是名义上的首领。这样对外也好说话——太师的女婿为太师报仇，天经地义。”
李傕心中一动。李儒说得有道理。他们四人虽然兵多，但毕竟只是董卓的部将，起兵报仇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有牛辅这个董卓的女婿领头，那就名正言顺多了。
“此事还需商议。”李傕没有立刻答应，“先带我们去见牛将军吧。”
半个时辰后，两支军队在一处平原地带会合。牛辅亲自出营迎接。他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庞黝黑，穿着一身黑色铠甲，腰佩长刀，看起来颇为威武。
“四位将军，久仰了！”牛辅抱拳行礼，态度诚恳。
李傕等人还礼。双方寒暄几句后，进入中军大帐议事。帐中除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牛辅、李儒外，贾诩也在座——他是跟着李傕一起来的。
众人坐定后，牛辅先开口：“听闻四位将军起兵为太师报仇，牛辅敬佩不已！太师待我恩重如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愿率本部五千精锐，与四位将军合兵一处，共图大事！”
李傕看了看其他三人，见他们都没说话，便开口道：“牛将军有此心意，我们自然欢迎。只是……大军不可无主，不知该以谁为首？”
这个问题很直接，帐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牛辅正要说话，李儒却抢先开口：“在下以为，该以牛将军为首。原因有三：其一，牛将军是太师女婿，名正言顺；其二，牛将军官至中郎将，位在四位将军之上；其三，以牛将军为首，更能彰显我们是为太师报仇，而非叛乱。”
郭汜脸色一沉：“照你这么说，我们十万大军，反倒要听五千人的？”
“不是听，是共推。”贾诩忽然开口了。他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此刻一说话，所有人都看向他。
贾诩不慌不忙地继续说：“牛将军为首，是名义上的。实际作战，仍由四位将军指挥。这样既能名正言顺，又不影响军权。诸位以为如何？”
李傕心中盘算着。贾诩说得对，名义上推牛辅为首，实际上军权还在他们手里。这样既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又不损实际利益。
他看向郭汜、张济、樊稠。郭汜还有些不情愿，但张济和樊稠都微微点头。
“好。”李傕终于说，“就依文和先生所言，我们共推牛将军为首。但具体作战指挥，仍由我们四人商议决定。”
牛辅大喜，起身抱拳：“多谢四位将军信任！牛辅必不负所托！”
就这样，两支军队合兵一处，总兵力达到十万五千人。牛辅成为名义上的统帅，李傕、郭汜、张济、樊稠为副帅，李儒和贾诩为军师。大军稍作休整后，继续向长安进发。
消息传到长安时，王允正在司徒府中与吕布商议政务。听到探子禀报，王允的脸色顿时变了。
“牛辅也来了？”王允站起身，在厅中踱步，“还有李儒……这个奸贼，果然逃了！”
吕布却不以为然：“司徒何必担心？不过是多了五千人而已。李傕那十万乌合之众，我视之如土鸡瓦狗。如今再多一个牛辅，又能如何？”
王允看着吕布，欲言又止。他知道吕布勇猛，但也知道吕布骄傲轻敌。董卓就是死在这种轻敌上，难道吕布也要重蹈覆辙？
“奉先，”王允斟酌着用词，“不可轻敌啊。西凉军骁勇善战，你也是知道的。如今他们聚众十万，又有牛辅、李儒等人，不可小觑。”
吕布哈哈大笑：“司徒多虑了！当年我在虎牢关前，独战十八路诸侯，何等威风？如今区区李傕、牛辅，何足道哉！给我五万兵马，我定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王允见吕布如此自信，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想了想，说：“那好，就给你五万兵马。李肃为副将，即刻出兵，在潼关外迎击敌军。务必在他们靠近长安之前，将其击溃！”
“遵命！”吕布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银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那背影充满了自信和斗志。
王允看着吕布离去的背影，心中却隐隐不安。他走到窗边，望向西边的天空。春日的天空本该湛蓝如洗，可今天却有些阴沉，云层低垂，像是要下雨。
“但愿……一切顺利。”王允喃喃自语。
第二天，吕布率领五万大军出长安，向东进发。李肃为先锋，带着一万兵马先行。吕布自己坐镇中军，不慌不忙，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狩猎。
李肃是个急于立功的人。自从参与诛杀董卓后，他一直想找机会表现自己，好争取更高的官职。如今得了先锋之职，他兴奋不已，催促部队急行军，恨不得立刻遇上敌军，立下头功。
两天后，李肃的先锋部队在潼关以东五十里处，与牛辅的前锋相遇了。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乌云低垂，风里带着泥土的腥气。李肃骑在马上，远远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支军队，约有三四千人，打着“牛”字大旗。
“终于来了！”李肃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他拔出佩剑，高喊：“全军听令！列阵迎敌！”
一万对四千，李肃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而且他带的都是长安的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他看来，这仗必胜无疑。
两军对峙。对方的阵中，一员将领拍马而出。那人三十多岁，黑脸膛，厚嘴唇，正是牛辅。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牛辅大喝。
李肃冷笑：“我乃骑都尉李肃！奉温侯之命，特来取你首级！牛辅，你若识相，下马受降，或可饶你一命！”
牛辅大怒：“李肃！你本是太师旧部，却助吕布杀太师，如今还有脸来见我？今日我必杀你，为太师报仇！”
话音未落，牛辅已经拍马冲来。他使一杆长枪，枪法凶狠，直刺李肃咽喉。
李肃也不示弱，挥剑迎战。两人战在一处，兵器相碰，火星四溅。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但李肃的军队人数占优，渐渐将牛辅的部队包围起来。牛辅见势不妙，虚晃一枪，拨马便走。
“追！”李肃大喜，挥军追击。
这一追就是二十里。牛辅的部队且战且退，看似狼狈，但损失并不大。天色渐晚时，牛辅带着残兵退入一处山谷，据险而守。
李肃追到谷口，见地形险要，不敢贸然进入。他命令部队在谷外扎营，准备明日再战。
“将军，今晚要不要加强警戒？”副将提醒道，“敌军新败，恐会偷袭。”
李肃不以为意：“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他们今天被我杀得丢盔弃甲，哪还有胆量偷袭？传令下去，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攻入山谷，全歼敌军！”
夜幕降临。李肃的营地里篝火点点，士兵们吃过晚饭后，大多早早睡下。连续两天的急行军加上今天的战斗，大家都累了。只有少数哨兵在营外巡逻，但也昏昏欲睡。
二更时分，山谷中突然响起喊杀声！
牛辅率领三千精锐，悄无声息地摸出山谷，直扑李肃大营！他们人衔枚，马裹蹄，直到接近营寨时才突然发起冲锋！
“敌袭！敌袭！”哨兵惊慌大喊。
可已经晚了。牛辅的骑兵如潮水般冲进营寨，见人就砍，见帐就烧。李肃的士兵从睡梦中惊醒，仓促应战，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不要乱！列阵！列阵！”李肃披甲上马，声嘶力竭地呼喊。
但兵败如山倒。营地里火光冲天，喊杀声、惨叫声、马蹄声混成一片。士兵们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李肃拼命想要稳住阵脚，可败势已定。他身边只剩几百亲兵，被牛辅的部队团团围住。
“将军，快走！”亲兵队长拉着李肃的马缰，拼命往外冲。
李肃看着周围混乱的景象，心知大势已去。他一咬牙，跟着亲兵突围。牛辅也不深追，只是纵火焚烧营寨，缴获了大量粮草器械。
这一仗，李肃的一万先锋部队损失过半，只剩下四千多人逃出。他们一路狂奔三十多里，直到遇见吕布的中军，才敢停下来。
吕布是在第二天清晨接到消息的。当他看到李肃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回来时，脸色瞬间铁青。
“怎么回事？”吕布的声音冰冷如铁。
李肃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温侯……末将该死……昨夜牛辅劫营，我军猝不及防，大败……”
“大败？”吕布一脚将李肃踹翻在地，“我给了你一万人，你一夜之间就给我败光了？你是怎么带兵的！”
李肃爬起来，重新跪好，额头触地：“末将该死……末将该死……求温侯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必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吕布冷笑，“你还有脸说戴罪立功？来人！”
几个亲兵应声而入。
吕布指着李肃：“拉出去，斩了！首级悬挂军门，以儆效尤！”
“温侯饶命！温侯饶命啊！”李肃惊恐大叫，但被亲兵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军门外的旗杆上。所有将士看到这一幕，都噤若寒蝉。
吕布站在军门前，看着李肃的人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在他看来，败军之将，就该是这个下场。这不仅是为了惩罚李肃，更是为了整肃军纪，提振士气。
“传令下去，”吕布对副将说，“全军拔营，我要亲自去会会那个牛辅！”
当天下午，吕布率领四万大军（李肃败后还剩四万），来到牛辅扎营的山谷外。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在谷外三里处扎下营寨，布好阵势，然后派人去下战书。
牛辅接到战书，召集众人商议。
“吕布亲自来了。”牛辅将战书扔在案上，“诸位怎么看？”
郭汜拍案而起：“怕他作甚！我们十万大军，还怕他四万人？明日出战，定叫吕布有来无回！”
“不可。”李儒摇头，“吕布勇猛，天下皆知。当年虎牢关前，他一人独战关东诸侯，尚且不落下风。若与他斗将，我们无人是他对手。”
贾诩点头附和：“文优先生说得对。吕布虽勇，但缺乏谋略，不足为虑。我们可以智取，不必力敌。”
“如何智取？”张济问。
贾诩走到地图前，指着山谷一带的地形：“诸位请看。此处山谷险要，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引军守住谷口，每日派小股部队出去挑战，诱吕布出战。但不与他决战，只是消耗他的兵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同时，李傕和郭汜两位将军可以各领一军，抄击吕布的后路。效仿当年彭越挠楚的战术，虚张声势，时而擂鼓进兵，时而收兵回营，迷惑敌人，让他们不得安宁。”
“那长安呢？”樊稠问。
贾诩笑了：“这正是关键。张济、樊稠二位将军，可分兵两路，绕过吕布大军，直接攻取长安。长安守军不多，王允又不通军事，必可一举拿下。到时候吕布首尾不能相顾，必然大败。”
众人听完，都露出赞许的神色。牛辅拍案道：“好计！就依文和先生之计行事！”
第二天，吕布在谷外列阵，等待牛辅出战。可等了半天，只等来一支千人的小部队，在阵前叫骂一番，见吕布大军出动，就立刻缩回山谷。
吕布大怒，命令部队强攻谷口。但谷口狭窄，易守难攻，牛辅的部队据险而守，箭矢如雨，吕布攻了半天，损失数百人，却无法前进半步。
“将军，这样强攻不是办法。”副将劝道。
吕布恨恨地看着山谷：“撤！明日再来！”
当晚，吕布营寨后方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探马来报，说有两支敌军在后方出现，人数不详。吕布急忙派兵去查看，可等部队赶到时，敌军又不见了。
如此一连三天，天天如此。白天牛辅派小股部队骚扰，晚上又有敌军在后方虚张声势。吕布的部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第四天，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将军！长安急报！”一个信使浑身是血，冲进大帐，“张济、樊稠分兵两路，绕过我们，直扑长安！王司徒命将军速回援！”
吕布猛地站起，脸色大变。
他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牛辅在这里拖住他，李傕、郭汜骚扰他，张济、樊稠却去偷他的老巢！
“撤军！回援长安！”吕布嘶声下令。
可就在这时，谷中鼓声大作。牛辅的主力部队，出谷了。
一场决战，即将开始。而长安的命运，也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