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河岸边,两军对垒的肃杀之气尚未散去。翌日,朝阳初升,给冰冷的兵器镀上一层金边。公孙瓒痛定思痛,决心以麾下精锐与袁绍决一死战。他将军马精心布阵,分为左右两翼,形如飞鸟展翅,互为犄角。中军之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五千余骑战马,其中多半通体雪白,神骏非凡——这便是令羌人闻风丧胆的“白马义从”。公孙瓒曾与羌人屡战,深知其畏惧白马,故特选白马为先锋,自此得“白马将军”威名,此刻,这支劲旅正是他复仇信心的最大依仗。
然而,对于昨日救他性命的赵云,公孙瓒心中虽存感激,却并未完全信任。毕竟赵云新投,寸功未立,且出身袁绍麾下,其心难测。思忖再三,公孙瓒安排赵云另领一军,置于阵后,名为接应,实有观察之意。他任命大将严纲为先锋,自己亲率中军,再次立马于磐河桥头,身旁那面大红圈金线的“帅”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映衬着他铁青而决绝的面容。
辰时已到,战鼓擂响,声震四野,催促着将士们紧绷的神经。然而,从辰时直至巳时,对岸的袁绍军却异常沉静,壁垒森严,并无主动进攻的迹象,只有无数旗帜在微风中飘动,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抑。
袁绍立于中军麾盖之下,面带得色,俯瞰着对岸公孙瓒的阵势。他采纳了谋士的战术,命颜良、文丑二将为先锋,各引一千弓弩手,亦分列左右两翼,严令待命。又唤来大将麹义,此人乃凉州宿将,精通战阵,尤善用弓弩。袁绍命其率领八百精挑细选的神射手,并一万五千精锐步兵,列于阵前核心位置,布成一个看似松散、实则暗藏杀机的阵型。袁绍自统数万马步军在后,以为接应。
麹义领命,令八百弓手皆伏于特制的坚厚盾牌(遮箭牌)之后,偃旗息鼓,屏息凝神,只待号令。
界桥这边,公孙瓒的先锋严纲,见敌军久不出战,又闻己方鼓声催促进攻,心中焦躁,立功心切。他环顾身后如云的白马义从,胆气一壮,举起长枪,大声鼓噪呐喊:“儿郎们!随我冲垮敌阵,为主公雪恨!” 他一马当先,身后数千骑兵,尤其是那耀眼的白色洪流,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蹄声如雷,卷起漫天尘土,朝着麹义军阵猛扑过去!气势之盛,仿佛要将前方一切阻碍踏为齑粉!
眼看白马义从的铁蹄越来越近,锋利的矛尖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大地都在颤抖!然而,麹义军阵前列的士兵,依旧匍匐在地,依托盾牌,纹丝不动,仿佛被这骇人的冲锋吓傻了一般。
严纲见状,心中更是轻视,催马愈发疾驰。就在双方距离已近至弓箭最具杀伤力的射程之内,幽州骑兵甚至能看清对面盾牌上纹路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突兀地撕裂了战场上的喊杀声!
如同接到了死神发出的信号,那八百名一直隐忍不发的神射手,瞬间从盾牌后霍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弓弦震动之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咻咻咻——!”
八百支利箭,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间覆盖了冲锋而来的幽州骑兵前锋!这箭雨并非漫无目的散射,而是精准、集中、狠辣!冲在最前面的白马义从,人披重甲,马亦覆具,寻常箭矢难伤,但麹义麾下弓手所用皆是强弓硬弩,专射马腿、面门等防护薄弱之处!
刹那间,人仰马翻的惨剧上演!疾驰中的战马被射中腿脚,悲鸣着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不少骑士面门中箭,一声不吭便栽落马下!严纲正冲在前列,忽见眼前寒光点点,心知中计,慌忙舞枪拨打,却哪里挡得住这铺天盖地的箭雨?座下白马连中数箭,长嘶一声将他掀下马来!他还未爬起,麹义已拍马舞刀,如同旋风般冲到近前,大喝一声:“死!” 刀光一闪,严纲人头已然落地!
先锋瞬间阵亡,冲锋的势头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硬生生遏制!幽州军前队大乱,后队收势不及,自相冲撞践踏,死伤无数!
公孙瓒在桥头看得真切,惊得魂飞魄散,连声下令左右两军上前救援。然而,颜良、文丑率领的两翼弓弩手早已蓄势待发,见幽州军左右翼一动,立刻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形成交叉火力,将试图靠近的幽州援军死死钉在原地,难以寸进!
“全军进攻!” 袁绍见时机已到,挥剑前指!
顿时,袁绍军阵中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动地!麹义斩杀严纲,士气大振,率领步兵趁势猛冲!颜良、文丑亦指挥两翼压上!三路并进,如同巨大的钳子,狠狠夹向已然混乱的公孙瓒军!
兵败如山倒!幽州军全线崩溃,士卒四散奔逃,丢盔弃甲。麹义一马当先,率领精锐直冲界桥!他目光锐利,一眼看到桥头那面显眼的“帅”字大旗,催马疾驰,马到刀落,将护旗将领一刀劈死,随即反手一刀,将那面象征公孙瓒权威的绣旗拦腰砍断!
“帅旗倒了!帅旗倒了!” 袁绍军见状,更是欢声雷动,士气如虹。
公孙瓒眼见绣旗倒下,心胆俱裂,知道大势已去,再也顾不得许多,拨转马头,仓皇失措地逃下桥去,在亲兵护卫下向后军败退。
麹义杀得兴起,率领得胜之师,一路追杀,如入无人之境,直冲公孙瓒后军腹地。他正挥舞长刀,肆意砍杀溃兵,忽见前方一员白袍小将,勒马横枪,独自立于乱军之中,气度沉凝,竟隐隐挡住了去路。正是奉命在后接应的赵云!
“无名小卒,也敢挡路?滚开!” 麹义连胜之下,骄横无比,根本不把赵云放在眼里,拍马舞刀,直取赵云,意图将其一刀两断!
赵云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眼见麹义马快刀猛,他不闪不避,待到刀锋即将临头,猛地一夹马腹,坐下白马如同通灵,倏然前窜!同时,他手中亮银枪如同蛰伏已久的毒龙,后发先至,化作一道银光电射而出!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快!太快了!麹义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胸口猛地一凉,随即剧痛传来!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赵云的枪尖已然洞穿了他的铁甲,从前胸透入,后背穿出!
“你……” 麹义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觉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空,手中长刀“当啷”坠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栽落马下,气绝身亡!这位刚刚立下斩将夺旗大功的袁军悍将,竟在赵云枪下走不过数合!
“麹将军死了!” “那白袍将杀了麹将军!” 紧随麹义冲杀的袁军士卒见状,无不骇然失色,惊呼声四起!
赵云一枪刺死麹义,毫不停留,挺枪跃马,如同一道白色闪电,反向冲入正因主将阵亡而陷入混乱的袁绍追兵之中!亮银枪舞动开来,点点寒星迸射,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无一合之敌!他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硬生生将袁军追兵的势头遏制、搅乱!
正在狼狈奔逃的公孙瓒,忽闻身后敌军阵脚大乱,喊杀声方向突变,回头一看,正见到赵云单骑冲阵,枪挑麹义,在敌群中所向披靡的英姿!他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悔愧填满:“真乃虎将也!我竟疑之!”“全军听令!随赵将军杀回去!” 公孙瓒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立刻嘶声高呼,勒转马头,率领残存还能组织的兵马,紧随赵云之后,返身杀回!
主将突然反击,又有赵云这等猛将开路,原本溃散的幽州军士见状,也重新鼓起勇气,纷纷聚拢,跟着反冲。一时间,战场形势再度逆转!袁绍军前锋失去主将,又被赵云冲得阵型大乱,抵挡不住幽州军的反扑,开始败退。
此时,袁绍正与谋士田丰带着数百持戟卫士和数十名弓箭手,骑马出营,登上一处高坡,远远观战。先前探马来报,皆是麹义斩将夺旗、追杀败兵的捷报,袁绍志得意满,并未做太多防备。看到公孙瓒军狼狈逃窜的景象,他抚掌大笑,对田丰道:“元皓你看,公孙瓒徒有虚名,实乃无能之辈!我略施小计,便叫他溃不成军!哈哈……”
笑声未落,忽见坡下一阵大乱,一员白袍骁将,匹马单枪,如同劈波斩浪般冲破败退的自家军队,竟直冲自己所在的山坡而来!其势迅疾如风,正是赵云!
“保护主公!” 田丰大惊失色,厉声高呼。
袁绍身边的弓箭手慌忙引弓射箭,但赵云马快,瞬间已到近前,亮银枪连点,几名弓箭手应声倒地!余众见其勇不可挡,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主公!快避入那边空墙之后!” 田丰指着山坡旁一段残破的矮墙,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袁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险情吓得脸色发白,但他毕竟出身名门,极好面子,此刻强自镇定,竟一把将头上金盔扯下,掷于地上,拔出佩剑,嘶声大呼:“大丈夫当临阵斗死,岂可入墙隙而求活乎?!众将士!随我死战!” 他这番举动,虽是情急之下的逞强,却也激励了身边数百亲卫。这些卫士皆是袁绍精选的死士,见主公如此,无不感奋,齐声怒吼,手持长戟,结成圆阵,将袁绍与田丰护在核心,拼死抵抗赵云的冲击。
赵云虽勇,但袁绍亲卫结阵死守,一时也难以瞬间突破。枪戟相交,火星四溅,厮杀惨烈。
就在这危急关头,山坡后方烟尘大起,袁绍的大队援军终于赶到!颜良一马当先,看到主公被围,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休伤我主!” 率领铁骑猛冲过来!另一边,文丑也收拾残兵,从侧翼杀到。
赵云见敌军援军大至,己方兵力毕竟处于劣势,不敢恋战,虚晃一枪,逼退几名亲卫,拨马回身,保护着且战且退的公孙瓒,再次杀出一条血路,退过了界桥。公孙瓒得以收拢败兵,退回大寨,凭河坚守。
经此一番波折,袁绍虽一度大胜,却差点命丧赵云枪下,惊魂未定,也不敢再轻易进攻,下令坚守营寨。公孙瓒新败,折了严纲,虽得赵云挽回部分颓势,但元气已伤,亦无力渡河再战。两军在界桥两岸形成了对峙之势,相持不下,转眼便过了一月有余。
这期间,远在长安的董卓,通过细作得知了袁绍与公孙瓒在河北大战的消息。李儒趁机进言:“丞相,袁绍与公孙瓒,皆当世之豪杰,如今二虎相争于磐河,必有一伤。丞相可假天子之诏,差人前往说和。二人感丞相恩德,必顺服矣。”
董卓自迁都长安后,虽暂时安稳,却也担心关东诸侯再次联合,闻言觉得此计甚妙,既能示恩,又可令北方二强息兵,便于他稳固权势,当即允诺。次日,便派遣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赍捧诏书,前往河北和解。
马日磾、赵岐二人抵达河北,袁绍虽心高气傲,但名义上仍尊汉室,闻天使至,不得不做足表面功夫,亲自出邺城百里迎接,依礼再拜,恭敬接受诏书。次日,二人又至公孙瓒营中宣诏。公孙瓒新败之余,亦感独力难支,见有台阶可下,便顺水推舟,遣使致书袁绍,同意和解。
袁绍得了面子,又暂解兵戈之困,自然也乐得同意。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界桥大战,最终以朝廷诏令和解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马日磾、赵岐回京复命,公孙瓒也于当日下令拔营,率领残部,返回了他的根基之地——幽州右北平郡。
界桥之战,成就了赵云初露锋芒的威名,也让袁绍与公孙瓒的仇恨更深一层。北方的暂时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而赵云之名,经此一战,其“常山赵子龙”的旗号,开始真正进入天下英雄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