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一夜未眠,书房内的烛火摇曳直至天明。与貂蝉那番沉重而决绝的对话后,他枯坐良久,浑浊的老眼中时而闪过悲悯,时而燃起决然的火焰。天色微亮时,一个针对董卓的完整的“连环计”已在他心中清晰勾勒出来。他深吸一口带着晨露湿气的凉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唤来心腹家人,开始了第一步行动。
“去,将库中那几颗东海明珠取来,寻最好的工匠,嵌造一顶金冠,务必要华丽夺目。”王允沉声吩咐,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家人领命而去,不敢多问。不过半日,一顶镶嵌着璀璨明珠、金光闪闪的冠冕便呈了上来。王允仔细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唤来另一名绝对可靠的家仆,低声嘱咐:“将此冠秘密送往温侯吕布府上,切记,要避开所有眼线,亲手交到吕将军手中。”
此时,吕布正在自家府邸中演练武艺,方天画戟在他手中犹如一条银龙,呼啸生风。听闻司徒王允派人送来重礼,他颇感意外。当他打开礼盒,看到那顶价值连城、做工极其精美的金冠时,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笑容。他虽为董卓义子,勇冠三军,但本质上仍是个贪图财货、喜好虚荣的武夫,王允这份厚礼,正搔到他的痒处。
“王司徒竟如此看重于我?”吕布摩挲着冰凉的明珠,心中得意,当即决定亲自前往司徒府拜谢。
司徒府内,王允早已备下丰盛酒宴。听闻吕布亲至,他立刻整理衣冠,亲自快步出迎,见到吕布便热情地拉住他的手,将他请入装饰典雅的后堂,并坚持让他坐在上首尊位。
吕布虽心中受用,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他推辞道:“布乃相府一将,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如此错敬?”
王允闻言,脸上露出极为诚恳的神色,摆手道:“将军此言差矣!方今天下,别无英雄,唯有将军您一人耳!允非敬将军之职,实敬将军之才,擎天驾海之才也!”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对吕布个人能力的推崇。
吕布何曾听过当朝三公如此直白地吹捧?顿时觉得浑身舒泰,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哈哈大笑,不再推辞,安然入座,心中对王允的好感急剧攀升。
宴席开始,王允极尽殷勤,亲自为吕布把盏,口中对董卓和吕布的“功德”赞不绝口,说什么太师威震天下,将军神勇无敌,父子同心,匡扶社稷云云。吕布听得心花怒放,只觉得王允是天下第一知己,酒到杯干,畅怀大笑,戒备之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酒至半酣,王允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几名心腹侍妾继续劝酒。他觉得火候已到,便对身边侍妾低声道:“去后堂,请小姐出来一见。”
不多时,环佩叮当,香气袭人。在两个青衣丫鬟的引导下,一位绝色女子身着艳妆,袅袅娜娜地从屏风后转出。刹那间,仿佛整个后堂都明亮了几分。吕布顿觉眼前一亮,手中酒杯停在半空,目光发直,他征战半生,见过的美人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倾国之色,不禁脱口问道:“司徒,此女何人?”
王允微微一笑,捋须道:“此乃小女貂蝉也。允蒙将军错爱,不异至亲,故令小女与将军相见,望勿推却。” 说罢,便命貂蝉:“我儿,还不上前为将军敬酒。”
貂蝉轻移莲步,走到吕布席前,玉手执起酒壶,为吕布斟满一杯,双手捧上,柔声道:“将军,请满饮此杯。” 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吕布慌忙接过酒杯,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貂蝉的指尖,只觉滑腻温软,心神一荡。他抬头望去,正对上貂蝉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只见她眼波流转,似有无限情意蕴含其中。吕布本就是好色之徒,哪里经得住这等诱惑?顿时魂飞天外,与貂蝉眉目传情,恨不得立刻将这美人拥入怀中。
王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表面上却装作醉眼朦胧,对貂蝉道:“孩儿,多和将军痛饮几杯。吾一家全靠着将军啊。”
吕布闻言更是得意,连忙请貂蝉入座。貂蝉假意欲避,目光却瞟向王允。王允笑道:“将军吾之至友,孩儿便坐何妨。” 貂蝉这才道了个万福,在王允身旁款款坐下。吕布一双眼睛便如钉在了貂蝉身上一般,再也移不开。
又饮数杯,王允见吕布已是色授魂与,知道时机成熟,他指着貂蝉对吕布道:“允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
吕布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让他猛地离席,推金山倒玉柱般拜谢在地,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若得如此,布当效犬马之报,万死不辞!”
王允心中大定,上前扶起吕布,承诺道:“既蒙将军不弃,待选定良辰,便送至尊府。”
吕布欣喜若狂,连连拜谢,席间更是频频以目视貂蝉,貂蝉亦以秋波送情,两人情意绵绵,只恨相见太晚。酒宴终了,王允亲自送吕布出府,临别时还故作关切道:“本欲留将军止宿,恐太师见疑,还望将军体谅。” 吕布此刻满脑子都是貂蝉的身影,对王允已是感激涕零,再三拜谢后方才骑马离去,一路上回味着貂蝉的绝世容颜和绵绵情意,只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送走吕布,王允脸上谦卑热情的笑容瞬间收敛,化作一片冰冷的算计。他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接下来,该请真正的“主角”入场了。
几日后的朝会上,王允觑见董卓身边恰好没有吕布护卫,他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董卓席前,不顾周围百官诧异的目光,恭恭敬敬地跪伏于地,声音带着十足的恳切:“太师日理万机,为国操劳,允每念及此,心实不安。寒舍略备薄酒,欲请太师屈尊一叙,不知太师可否赏光?”
董卓高踞上座,见这位素来以清流自居的司徒竟然当众跪请,态度如此谦卑,心中那份虚荣和骄横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捋着浓密的胡须,哈哈一笑,声若洪钟:“司徒乃朝廷重臣,既然盛情相邀,咱家岂有不去之理?好了,起来吧,咱家准了!”
王允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恭敬,再拜道:“谢太师恩典!允明日便在府中扫榻以待!”
翌日中午,太师董卓的仪仗浩浩荡荡来到了王允府邸。甲士鲜明,旌旗招展,百余名手持长戟的西凉悍卒簇拥着董卓的豪华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体态臃肿如山的董卓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王允早已身着整齐朝服,率领全家仆役在门外跪迎。见到董卓,他立刻以头触地,高声道:“恭迎太师驾临寒舍,太师光临,蓬荜生辉!”
董卓随意地摆了摆手,在一众甲士的环卫下,迈着四方步走入王府。甲士们进入厅堂后立刻分列两旁,持戟肃立,一股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王允亲自引董卓至正中铺着锦绣的主位坐下,自己在侧首相陪,亲自执壶为董卓斟酒,口中说道:“太师威加海内,德服众心,今日能屈尊降贵,允感佩不尽,谨以此杯,为太师寿!”说罢,自己先干为敬。
董卓见王允如此恭敬,酒席布置极尽奢华,心中十分受用,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夸赞道:“司徒有心了!咱家看你是个知趣的臣子,很好,很好!” 接连几杯美酒下肚,董卓志得意满,与王允谈论朝政,语气间满是掌控一切的得意。
酒宴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晚,烛火高燃。董卓已有七八分醉意。王允见时机成熟,便起身拱手道:“前堂喧闹,恐扰太师雅兴。后堂已备下清静所在,请太师移步,允再奉陪几杯。”
董卓欣然应允,在王允的引领下步入后堂,并挥手令随行的甲士退至堂外守候。后堂之内,装饰更为精致,烛光摇曳,气氛变得暧昧而私密。仅有数名俏丽的侍女在一旁伺候。
王允再次举起酒杯,面向董卓,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几分神秘,他压低声音道:“太师,允自幼颇习天文,夜观天象,见汉家气数已尽。而太师您之功勋德望,震于天下,正所谓‘惟有道者能享天命’。昔年舜受尧禅,禹承舜位,皆顺应天心人事。今观太师,正合其时啊!”
董卓闻言,醉眼猛地睁大了几分,虽然心中早有僭越之念,但被王允如此直白地提起,仍不免故作惊讶,摆手道:“哎呀,司徒此言过矣!咱家乃汉臣,安敢望此?”
王允却坚持道:“太师过谦了!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此乃天理循环,何过分之有?若天命归之,太师不正位,恐反受其咎。” 他这话说得恳切,仿佛全然是为董卓着想。
董卓盯着王允看了片刻,见他一脸诚恳,不似作伪,不由心花怒放,那积压已久的野心被彻底点燃。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声震屋瓦:“哈哈哈哈!若果如司徒所言,天命真的归于咱家,那么司徒你,便是咱家的开国第一功臣!”
王允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连忙离席拜谢:“允,愿为太师效犬马之劳!”
此时,后堂中画烛高照,香气氤氲。王允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挥手让普通侍女退下,对董卓道:“寻常教坊之乐,粗俗不堪,恐难入太师法耳。允家中偶有一二歌伎,颇通音律,可令其出来献舞,为太师助兴,不知太师意下如何?”
董卓正在兴头上,闻言大喜:“好!甚好!快唤上来让咱家瞧瞧!”
王允于是命人放下堂中竹帘,帘外乐工奏起笙簧箫管,曲调靡靡。只见数名侍女簇拥着一抹窈窕身影,翩然至帘外。随着乐声,那身影翩跹起舞,衣袂飘飘,虽隔着一层竹帘,看不真切面容,但那曼妙舞姿,轻盈如飞燕,婉转若游龙,行云流水般在画堂烛光下留下道道令人目眩神驰的残影,其眉宇间隐含的淡淡哀愁,更增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董卓看得目不转睛,手中酒杯悬在半空,竟忘了饮用。他虽阅女无数,但如此隔帘观舞,若隐若现,更添无穷想象,只觉得帘内之人,仿佛是月宫仙子降世凡尘。
一舞既毕,乐声渐歇。董卓兀自沉浸在方才的舞姿中,半晌才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命令道:“好!舞得好!让那舞伎近前,让咱家仔细瞧瞧!”
王允应声示意,貂蝉缓缓转入帘内,轻移莲步,来到董卓席前,深深万福,低垂臻首,声音娇柔若春莺出谷:“奴婢貂蝉,拜见太师。”
董卓凝神看去,只见灯下美人,云鬓花颜,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唇若涂朱。方才隔帘观舞已觉其风姿绝世,此刻近在咫尺,更是美得令人窒息。董卓只觉得呼吸一窒,脱口问道:“此女……此女是何人?”
王允恭敬答道:“回太师,此乃府中歌伎,名唤貂蝉。”
董卓又追问道:“可会歌唱否?”
王允便命貂蝉:“可为太师清歌一曲。”
貂蝉领命,接过侍女递来的檀板,朱唇轻启,曼声低唱。其声清越婉转,时而如幽咽泉流,时而如春晓啼鸟,一字字,一句句,仿佛带着钩子,直往人心窝里钻。董卓听得如痴如醉,待到一曲终了,他才猛然惊醒,连声赞叹:“妙!妙极!”
他又让貂蝉近前斟酒。貂蝉依言上前,玉手执壶,为董卓杯中斟满美酒。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传入董卓鼻中,让他心神荡漾。他擎着酒杯,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忍不住问道:“美人儿,今年青春几何了?”
貂蝉微微抬头,眼波流转,飞快地瞥了董卓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声若蚊蚋却清晰可闻:“回太师,奴婢年方二八。”
“十六岁……哈哈,好!好年华!”董卓大笑,目光灼灼地盯着貂蝉,毫不掩饰眼中的占有欲,“真乃神仙中人也!”
王允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火候已到,他趁机站起身,对着董卓深深一揖,语气诚恳无比:“太师,允蒙太师不弃,视若心腹,无以为报。今愿将此女貂蝉,献于太师,充奉箕帚,不知太师肯容纳否?”
董卓闻言,心花怒放,他盼这句话已久,当即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司徒如此厚意,咱家……咱家何以报之?” 虽是谦辞,但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允正色道:“此女得侍太师,乃其荣宠,何劳太师言报。”
董卓也不再虚伪推辞,欣然接受,连连道:“好!好!司徒之情,咱家记下了!” 他已是迫不及待。
王允见状,立即吩咐左右:“速备毡车,将貂蝉好生送入相府!” 随即又对董卓道:“天色已晚,允恭送太师回府。”
董卓心早已飞回了相府,闻言起身,在王允的恭送下,志得意满地登上马车。王允亲自将董卓车驾送出府门,直至仪仗远去,方才直起身,脸上恭敬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作一片冰冷的决然。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而最危险的时刻,也即将到来。
王允心事重重地骑上马,带着几名随从返回自己府邸。行至半路,夜风一吹,酒意上涌,正觉有些恍惚之际,忽见前方街道被两行刺眼的红灯照得通明,一骑如飞而至,马上一将,手持方天画戟,正是满面怒容、眼中喷火的吕布!
吕布径直冲到王允马前,也不下马,猛地探出手,一把狠狠揪住王允的衣襟,几乎将他从马背上提溜起来,厉声吼道:“王司徒!好你个王允!你既已将貂蝉许配于我,为何又出尔反尔,将她送入相府?你……你竟敢戏耍于我?!” 声如霹雳,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杀意。
王允被勒得气息一窒,心中却是一凛,知道预料中的麻烦来了。他强自镇定,急忙四下张望,见并无董卓亲卫在旁,连忙压低声音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此处非说话之地,请随允回府,容允细细禀明原委!”
吕布怒气未消,但见王允神色不似作伪,且他也急于知道真相,便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拨转马头,与王允并骑而行,一路虎视眈眈,盯着王允。
回到王府,进入密室,屏退左右。吕布按戟立于堂中,怒气冲冲地再次质问:“现已无旁人,司徒还有何话说?我亲眼见你府中毡车送貂蝉入相府,此事千真万确!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休怪吕布翻脸无情!”
王允脸上堆起无奈与委屈混杂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反问道:“将军何其不明也!将军为何反而怪罪于允?莫非以为允是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吗?”
吕布一愣,皱眉道:“你此话何意?”
王允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做出推心置腹之态:“将军原来不知其中就里!昨日太师在朝堂之中,特地唤我过去,对我说:‘闻你有一女,名唤貂蝉,已许吾儿奉先。我恐你言语未准,故特来相求,并请一见。’老夫岂敢违逆太师之意?只得引小女貂蝉出拜太师。太师见后,甚为满意,当即言道:‘今日便是良辰,吾即当取此女回府,配与奉先。’将军请想,太师亲临开口,亲自做主,老夫一介臣子,焉敢推阻?太师带走貂蝉,分明是成全将军好事,为父主婚,此乃莫大恩典啊!将军不念太师之恩,反来责怪老夫,却是何道理?”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将矛盾悄无声息地引向了董卓。
吕布听完,顿时呆住了。他脑子本就不甚灵光,被王允这番合情合理的说辞一绕,满腔怒火瞬间化为惊疑不定。他回想董卓平日行事,确有此等霸道可能,而且王允说得恳切,不似说谎。“难道……难道是义父他……” 吕布喃喃自语,脸上的怒气渐渐被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所取代。他自觉错怪了王允,神色顿时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歉意,拱手道:“这个……司徒恕罪,布一时情急,错怪了司徒!司徒勿怪!”
王允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摆出大度的样子,捋须道:“将军至情至性,何罪之有?只是此事还需将军亲自向太师问明为好。至于小女,些许妆奁,待过几日送至将军府上时,再一并奉上。”
吕布此时心乱如麻,既盼着貂蝉,又对董卓起了疑心,听得王允仍承认婚约,并许诺妆奁,稍感安慰,便胡乱拱了拱手:“多谢司徒,布……布告辞了。” 说罢,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
看着吕布消失在夜色中,王允缓缓坐倒在席上,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最危险的关口暂时过去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他望向相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