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关的城墙在晨曦中显露出青灰色的轮廓,像一条横卧在山脊上的巨龙。关前三里外的开阔地上,吕布的三万大军已经完成列阵。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刀枪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发出森冷的光芒。
吕布骑在赤兔马上,一身金甲耀眼夺目。他眯着眼望着壶关城头,那里人影绰绰,旌旗密布。身边,高顺、臧霸等将一字排开,个个面色凝重。
“探马回报,袁绍的先头部队距离壶关只有四日路程了。”臧霸沉声说道,“主公,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吕布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中的方天画戟:“我知道。所以今日,必须破关。”
他心中其实有些烦躁。若是陈宫在此,必能想出更精妙的计策。但陈宫要坐镇长安,主持大局——这是陈宫自己坚持的。“奉先,长安是我们的根基,不能有失。我留在长安,既可稳定后方,又能防备牛辅、马腾、韩遂。”陈宫当时是这么说的。
道理吕布都懂,但真正到了战场,少了那个总能给出谋划策的身影,他还是觉得少了什么。不过这些情绪很快被压了下去——他吕布吕奉先,难道离了谋士就不会打仗了?
“高顺。”吕布声音冷硬。
“末将在!”高顺策马上前。这位以治军严明着称的将领,此刻眼中只有平静。他身后的八百陷阵营士兵静默如铁,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百战余生的杀气。
“你的陷阵营打头阵。”吕布画戟指向壶关,“我要你在两个时辰内,在关墙上撕开一道口子。”
高顺抱拳:“陷阵营在,城墙必破!”
“好!”吕布又看向其他将领,“臧霸,你率本部兵马攻东墙;魏续攻西墙;侯成、宋宪,你们负责压制关墙上的弓箭手。全军压上,不给张扬喘息之机!”
“诺!”众将齐声应道。
战鼓擂响了。
第一声鼓响,大军开始推进。步兵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盾牌组成移动的城墙,缓缓逼向关墙。第二声鼓响,弓箭手开始抛射,箭雨如蝗虫般飞向关墙。第三声鼓响,陷阵营动了。
八百重甲步兵如一把出鞘的利刃,直插壶关正门。
关墙上,张扬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军,脸色苍白如纸。他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颤抖。身边的部将杨丑、李德等人,也都面色难看。
“主公,守……守得住吗?”李德声音发干。
张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守不住也得守!袁绍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再守四天……不,三天!只要再守三天!”
他拔出佩刀,嘶声吼道:“全军听令!死守壶关!后退者斩!”
关墙上的守军握紧了兵器,但许多新兵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听说过吕布的威名,听说过陷阵营的凶悍,而此刻,这些传说正在变成现实。
陷阵营已经冲到关墙下。
云梯架上城墙,高顺第一个攀梯而上。他左手持盾护住头顶,右手握刀,动作迅猛如猿。关墙上箭矢如雨,滚木礌石轰然砸落。一个陷阵营士兵被滚木砸中,连人带梯摔了下去,但立刻有人补上他的位置。
高顺登上城头时,盾牌上已插了七八支箭。他挥刀砍翻两个冲上来的守军,为后续战友争取空间。陷阵营士兵一个个登上城头,迅速结成战阵,三人一组背靠背作战。
“挡住他们!”张扬亲自率亲兵冲过来。
两军在狭窄的城墙上展开惨烈厮杀。陷阵营虽然人少,但个个身经百战,配合默契。守军人数虽多,但大半是新兵,被陷阵营的凶悍气势所慑,往往三五人不敢上前。
高顺一眼看见了张扬。他挥刀连斩三人,直扑张扬。张扬身边亲兵拼死抵挡,但高顺刀法狠辣,不过数合,已有四名亲兵毙命。
“主公快走!”杨丑拉着张扬往后撤。
但退路已被堵死。东墙那边,臧霸的部队已经登上城墙;西墙也被魏续突破。守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张扬看着四面越来越多的敌军,看着不断倒下的守军,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并州起兵时的雄心壮志,想起讨董时的意气风发,想起这些年苦心经营并州……一切都完了。
“降……投降……”张扬嘶声道。
“主公不可!”穆顺急道,“吕布不会接受投降的!”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闪过。
吕布竟然亲自登城了!
原来他见城头已乱,便令士兵用抓钩绳索攀上城墙,自己更是凭借惊人的跳跃力,直接从云梯跃上城头!
“张扬何在?!”吕布声如雷霆。
张扬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但吕布快如闪电,转眼已追至身后。
“死!”方天画戟如毒龙出洞,直刺张扬后心。
张扬慌忙回身举刀格挡,但吕布这一戟蕴含了十成力道。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张扬手中刀脱手飞出,画戟去势不减,刺穿他的胸甲,从前胸透出后背!
这位统治并州多年的诸侯,瞪大眼睛看着胸前的戟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然后缓缓倒下。
主将战死,守军彻底崩溃。有人扔下兵器跪地求饶,有人试图逃跑,更多人茫然无措。
正午时分,壶关陷落。
吕布站在关墙上,看着关内跪倒一地的降兵,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三日苦战,终于拿下这座天险。
但代价是惨重的。三万大军伤亡近万,陷阵营更是折损过半,只剩下三百余人,且个个带伤。
“清点伤亡,整编降卒。”吕布下令,“高顺,你的陷阵营先休整。”
高顺抱拳,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那五百个战死的陷阵营士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
壶关失守的消息,在当天傍晚传到了袁绍军中。
此时袁绍大军距离壶关还有一日路程,正在一处河谷扎营。中军大帐里,袁绍正与谋士们商议进军策略,一匹快马直入大营。
“报——!”斥候滚鞍下马,冲入大帐,“主公!壶关急报!吕布已攻破壶关,张扬战死,守军全军覆没!”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袁绍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什……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午时。吕布亲自登城,斩杀张扬。”
谋士们面面相觑。田丰、沮授、许攸、郭图、审配,这些冀州顶尖的智谋之士,此刻都露出震惊之色。他们料到壶关难守,但没想到破得如此之快。
袁绍在大帐中来回踱步,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良久,他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召集众将议事。”
半个时辰后,袁军众将齐集大帐。颜良、文丑、张合、高览等猛将分列左右,谋士们坐在另一侧。
袁绍坐在主位,面色阴沉如铁:“诸位,壶关已失,张扬已死。吕布全据并州,已成定局。我军该如何应对?”
颜良第一个站出来,这位以勇武着称的猛将声如洪钟:“主公,吕布虽得壶关,但连日苦战,兵力疲惫。末将愿率本部兵马,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夺回壶关!”
文丑立即附和:“颜将军所言极是!吕布乃豺狼之性,若让其坐大,必成心腹大患。当速战速决!”
两位猛将的话引起不少将领的赞同。帐中响起一片“战!战!战!”的呼声。
但谋士们显然有不同看法。
许攸捋着胡须,缓缓摇头:“二位将军勇武可嘉,但未免操之过急。吕布新得壶关,士气正盛,更兼其人骁勇,天下皆知。我军若强攻,纵能胜之,也必伤亡惨重。”
“那子远之意是?”袁绍问。
“和谈。”许攸吐出两个字,“主公可遣使往壶关,与吕布商议共分并州。吕布虽勇,但根基浅薄,需时间消化并州之地。此时提出和谈,他必会考虑。”
郭图立即反对:“和谈?与吕布这等反复小人何谈信义?他能杀丁原投董卓,又杀董卓投王允。如此无信无义之徒,和谈有何意义?不如一战定乾坤!”
审配沉吟道:“战有战的风险,和有和的隐患。依配之见,不如先与吕布打上一场,摸摸他的虚实。若胜,可趁势取壶关;若不胜,再图和谈不迟。”
沮授点头:“正南此言有理。我军新至,士气正旺,当与吕布交锋一次。此战目的不在全胜,而在试探。”
田丰却提出不同意见:“主公,丰有一言。吕布骁勇,天下皆知。然并州新定,民心未附,此其短也。我军若与之久战,恐让渔翁得利。”
“渔翁?”袁绍皱眉。
“幽州公孙瓒。”田丰一字一句道,“此人一直觊觎冀州。若主公与吕布在并州僵持不下,公孙瓒必趁虚南下,攻我冀州。届时两线作战,危矣。”
这话说到了袁绍心坎上。公孙瓒,那是他北方最大的敌人。两人在幽冀边境摩擦不断,大战一触即发。
袁绍沉默了。他起身走到大帐一侧的地图前,手指划过并州、冀州、幽州。并州固然重要,但冀州才是他的根基。若因争夺并州而丢了冀州,那才是得不偿失。
帐中众人都看着袁绍,等待他的决断。
良久,袁绍转过身,眼中有了决断:“正南、公与所言有理。先与吕布打上一场,探其实力。但切记,此战目的在试探,不在决战。”
他顿了顿,下令道:“颜良、文丑!”
“末将在!”
“命你二人为先锋,明日进抵壶关下,向吕布挑战!记住,许败不许胜,诱其出战即可!”
“诺!”
“张合、高览!”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五千兵马,埋伏于壶关东西两侧山谷。待吕布出关追击,截断其归路!”
“诺!”
“其余众将,随我坐镇中军。此战不求全胜,但求摸清吕布虚实!”
众将齐声:“遵命!”
当夜,袁军大营灯火通明,备战忙碌。士兵们磨刀擦枪,检查战马,将粮草辎重重新装车。谋士们则聚在小帐中,详细推演明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而在二十里外的壶关,气氛同样紧张。
关内校场上,吕布看着列队的将士。经过清点,能战之兵只剩两万三千人,其中还包括刚刚收编的四千降卒。这些降卒士气低落,能否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还是未知数。
更麻烦的是,军中缺少谋士。高顺、臧霸等人都是勇将,但论出谋划策,远不如陈宫。吕布自己也清楚,自己长于冲锋陷阵,短于运筹帷幄。
“主公,袁绍大军不日即至,咱们该如何应对?”魏续问道。
吕布沉吟片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袁绍要来,咱们就打。”
高顺皱眉:“主公,我军新经苦战,伤亡惨重,急需休整。此时与袁绍交战,恐非上策。”
“那你说怎么办?”吕布有些不耐烦,“拱手让出壶关?让出并州?”
高顺沉默。他知道吕布说得对,到手的并州不可能让出去。但以疲惫之师迎战养精蓄锐的袁绍大军,胜算实在不大。
臧霸提议:“不如坚守不出。壶关天险,袁绍纵有十万大军,也难攻破。咱们就在关内休整,等恢复了元气再战。”
吕布摇头:“守?能守多久?袁绍有整个冀州作为后盾,粮草充足,可以围困壶关一年。咱们呢?粮草只够三个月。”
众将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攻下了壶关,却也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所以,”吕布眼中闪过狠色,“必须主动出击,打疼袁绍,让他知道并州不是好拿的。只有打疼了他,他才肯坐下来谈。”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一夜。明日,袁绍若敢来,咱们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天下第一勇武!”
众将精神一振,齐声应诺。
夜色渐深,壶关内外,两军都在为明日的交锋做准备。山风呼啸,卷过关前战场,带着尚未散尽的血腥气。这片古老的土地,即将迎来又一场血雨腥风。
而在更远的幽州,公孙瓒已经接到探报。他站在蓟县城楼上,望着南方,眼中闪着鹰一般锐利的光。
“袁本初去并州了……”他喃喃道,“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