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视网膜,唯一的光源是手中那根冰冷金属棒末端微弱、固执闪烁的幽蓝指示灯。它映亮脚下锈蚀剥落、满是污渍的金属阶梯,每一级都通向更深沉的、散发着陈年霉烂和机油混合气味的未知。
上方,安全屋的入口早已彻底闭合,将林深和那刺耳的警报声隔绝。但另一种声音,却穿透了厚重的隔层,如同附骨之蛆,阴魂不散地钻入耳膜——
嘶啦……嘶啦……
一种沉重的、巨大的物体在粗糙地面上高速拖行、摩擦的声响。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和迫近感。它越来越近,震得通道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是“摇篮”!它来了!
恐惧像冰水泼进胸腔,瞬间冻结了呼吸。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冲去,肋骨和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尖叫,抑制剂带来的神经刺痛在 adrenaline 的冲击下变得模糊。
阶梯的尽头并非坦途,而是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连接着一条更加宽阔、却也更破败不堪的通道。这里像是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地下基础设施的一部分,或许是废弃的地铁维护隧道,或许是旧时代的防空洞。穹顶很高,隐没在黑暗中,脚下是积水的洼地和散落的碎石。
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斑驳的标语残迹,还有老旧的、线缆被扯断的壁灯支架。
嘶啦……嘶啦……
那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仿佛就在头顶的某个地方,正平行地追踪着我!
我不敢回头,拼命向前奔跑,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手里的“手电筒”似乎感应到我的急速奔跑,那点幽蓝的指示灯闪烁频率微微加快。
突然!
前方漆黑的隧道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盏幽蓝色的、巨大的、如同某种昆虫复眼般的冷光!
它们悬浮在半空,死死地锁定了我!
来了!它跑到我前面去了?!怎么可能?!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刹住脚步,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旁边的积水坑。
那两盏幽蓝的复眼的光芒,冰冷,纯粹,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饥饿的、精准的锁定感。它们缓缓地、无声地向我飘近。
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林深给的金属棒,拇指胡乱地按在上面能找到的所有凸起上!
嗡——!
金属棒猛地爆发出强烈的、高频的震颤!末端那点幽蓝的光瞬间扩散开来,形成一道扭曲的、不断波动的无形力场,挡在我身前!
那两盏逼近的幽蓝复眼的光芒,在接触到这扭曲力场的瞬间,猛地一阵紊乱,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剧烈闪烁起来!
飘进的速度骤然减缓。
有用!这干扰器有用!
但我还来不及庆幸,就听到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轰隆!
一大块混凝土和钢筋从隧道顶部砸落下来,就落在我前方不远处的铁轨上,碎石四溅!灰尘弥漫!
是“摇篮”!它无法直接突破干扰场,竟然在用物理方式破坏隧道结构,想要堵死我的路,或者直接砸死我!
不能再待在这里!
我趁着那两盏复眼还在干扰中紊乱闪烁,转身就朝着旁边一条更狭窄、看起来更古老的岔道跑去!
这条岔道更加破败,空气污浊,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是什么成分的黑色淤泥。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涂鸦和爪痕般的刻印。
嘶啦……嘶啦……
那令人心悸的拖行声再次从后方追来,似乎适应了干扰场的频率,再次变得稳定!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肺部快要爆炸,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我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追上、被吞噬的时候——
前方黑暗的隧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橘黄色的光芒。
不是“摇篮”那冰冷的幽蓝。
是……火光?
有人?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点光芒奔去。
越来越近。
那似乎是一个隧道壁上的凹陷处,或者一个废弃的小型避难所。橘黄色的光芒来自一小堆用废弃枕木和碎料点燃的篝火。
篝火旁,坐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油污的工装服,头发胡子花白虬结,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老人。他正佝偻着背,对着篝火,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铁丝串着一只硕大的、还在扭动的蟑螂,放在火上烤着。
听到我踉跄的脚步声,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篝火的光芒映亮了他浑浊的、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睛,和那张被岁月与污垢彻底掩盖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极其缓慢地、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老旧风箱般的、嗬嗬的漏气声。
然后,他咧开嘴,露出几乎掉光牙齿的、黑洞洞的牙龈,举起手中那串烤得焦黑、冒着诡异蛋白质焦糊味的蟑螂,朝着我,晃了晃。
像是在……邀请?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而身后,那嘶啦嘶啦的拖行声,已经近在咫尺!幽蓝的复眼冷光,已经将我的影子投在对面肮脏的墙壁上,扭曲拉长!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撕裂和吞噬并未到来。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冰冷的幽蓝光芒,在逼近到距离篝火光芒范围还有几米远的地方……
突然……停下了。
嘶啦声消失了。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个老疯子嗬嗬的、诡异的笑声。
我惊恐地睁开眼,缓缓回头。
“摇篮”——我终于看到了它的一部分真容。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大而扭曲的轮廓,隐匿在隧道后方深沉的黑暗里。我只能看到它探出的部分——覆盖着苍白光滑、仿佛生物与陶瓷混合材质的装甲,以及那两盏幽蓝的、此刻正死死盯着篝火旁那个老疯子的复眼。
它……停下了?
它在……害怕这个老疯子?还是害怕这堆篝火?
老疯子似乎完全无视了那个恐怖的造物,他放下烤蟑螂,浑浊的眼睛转向我,干枯得像树皮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隧道更深处的黑暗,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肮脏的胸口,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双手交叠,贴在心脏位置。
他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被篝火声掩盖的气音:
“……回……家……”
“……告诉……她……”
“……错了……”
“……都在……‘病栋’……”
病栋?那是什么?
他还想说什么,但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死死地盯着我的身后——盯着“摇篮”的方向!
他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抽气,整个人猛地向后蜷缩,抱住脑袋,瑟瑟发抖,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恐惧的呜咽声,再也不看我了。
而隧道那头的“摇篮”,那两盏幽蓝的复眼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像是陷入了某种内部的冲突或计算。
最终,它那庞大的轮廓,开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后消退,融入黑暗,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起渐渐远去。
它……走了?
就因为这一个老疯子?一堆篝火?
我瘫软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再次沉浸在自己世界、对着火堆发抖呓语的老疯子。
他刚才的话……“回家”?“告诉她错了”?“病栋”?
还有他最后的恐惧……他到底在“摇篮”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挣扎着爬起来,看向他刚才指的方向——隧道更深、更黑暗的尽头。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反着光。
我握紧手中已经停止震动的金属棒,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黑暗走去。
脚下的淤泥越来越深,空气里的霉味被一种更刺鼻的、类似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取代。
走了大约十几米,拐过一个弯道。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倒流。
隧道的尽头,被一堵巨大的、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大门彻底封死。
大门上,没有任何标识。
只有一把早已锈蚀损坏、却依旧挂在那里的、巨大的老式铁锁。
以及,
大门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像是油漆又像是……血的液体,
涂鸦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数字——【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