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的重伤,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林、墨两家内部引发了剧烈的震荡。
林家祖地内,灯火彻夜未熄。林见鹿守在昏迷的墨止榻前,手中紧握着那柄沾血的、刻着墨家云纹的短刃。他的“镜瞳”不再显现固定的死亡画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的、充满血与火的碎片旋涡。预知的能力没有消失,但它变得不稳定,仿佛因为他强行改变了“注定”的结局,导致了未来走向了无数个不可控的分支。
墨家内部则彻底分裂。激进派长老们指责墨止背叛家族,竟为“宿敌”挡刀,其行为已不配为巨子。支持墨止的温和派则坚持,巨子此举必有深意,且刺杀行为本身就已违背了家族古老的信条。墨家陷入内乱,那关乎家族存亡的“灵枢”飞升计划,也因此陷入停滞。
墨止在昏迷的第三日醒来。
肩胛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但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脑海中翻腾的、全新的“终景”碎片!
不再是那片纯粹的、家族覆灭的虚无。她看到了……星辰。看到了无尽黑暗的宇宙背景下,某种难以名状的、缓慢蠕动的“阴影”,正如同潮水般,吞噬着一个个光点(文明?)。而在那“阴影”的核心,她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令人战栗的冰冷气息——与林家古籍中描述的、最古老的盟约诅咒,同源!
“我们……都错了……”她抓住床沿,艰难地坐起身,对守在一旁、眼窝深陷的林见鹿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林家的‘镜瞳’,墨家的‘终景’……看到的都不是完整的真相!它们是……警告!是关于某种……更大灾难的、扭曲的投影!”
林见鹿瞳孔骤缩。他回想起林家秘典中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关于上古时期,两家先祖共同封印的某个“不可名状之物”。难道,两家预知死亡的能力,并非诅咒本身,而是那被封印之物力量外泄的影响?是他们血脉深处,对那终极威胁的、本能的预警?
为了验证这个可怕的猜想,林见鹿与伤势未愈的墨止,决定联手强行开启林家禁地深处、那座被视为一切起源的“盟约石室”。
石室尘封已久,中央矗立着一块非金非玉的黑色石碑。当林见鹿划破掌心,将林家血脉滴上石碑,同时墨止忍着剧痛,将一丝墨家独有的精神力注入其中时——
石碑骤然亮起!
不再是预知死亡时的片段画面,而是一段完整的信息流,如同烙印,直接刻入两人的意识:
上古时期,并非林家与墨家,而是 “守夜人” 一族。他们世代守护的,并非什么宝藏,而是一个通往宇宙暗面、连接着那个被称为 “永寂之源” (即墨止新“终景”中看到的吞噬光点的阴影)的脆弱维度裂隙。
为了加固封印,当时的族长与最杰出的智者(即林、墨两家的始祖),以自身血脉和灵魂为代价,施展了终极禁术。禁术成功了,裂隙被暂时封堵。但代价是惨重的:
1. 守夜人一族分裂,分别继承了封印的“钥”(林家,负责监控封印状态,其“镜瞳”实为对封印松动或“永寂之源”靠近的预警)和“锁”(墨家,负责研究永恒之力,以备在封印彻底失效时,有与之对抗或延续文明的手段,其“终景”实为对“永寂之源”突破封印后结果的直接感知)。
2. 两家血脉被烙上了永恒的印记——他们会被动地接收到来自封印裂隙另一侧、“永寂之源”散发出的、充满死亡与终结意味的信息辐射,这便是“镜瞳”与“终景”的真相!它们不是诅咒,而是悲壮的遗产,是哨兵的烽火!
千百年来,两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预警视为了自身的宿命,并在恐惧中相互猜忌、防备,甚至走到了对立面。
真相大白,巨大的震撼与羞愧笼罩了林见鹿和墨止。
他们世代纠缠的死局,原来并非彼此的过错,而是共同先祖留下的、沉重到无法想象的使命。
“灵枢飞升计划必须改变方向。”墨止果断决定,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光,“它不是用来逃避‘终景’的工具,而应该是……加固封印、对抗‘永寂之源’的武器!我们需要将意识网络,改造成一个能够主动过滤、抵消甚至反击‘永寂之源’信息辐射的‘屏障’!”
林见鹿握紧了拳:“林家的‘镜瞳’也不该只用来预知个人死期。它是定位‘永寂之源’影响、感知封印薄弱点的‘雷达’!我们需要找到方法,将这种被动接收的预警,变成主动的探测。”
合作,不再是权宜之计,而是生存与责任的唯一出路。
然而,要真正激活盟约石碑中记载的、彻底稳固封印的终极仪式,需要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并非实物,而是需要两位当代家主,一位燃烧“镜瞳”之本源,一位献祭“终景”之核心,将两种被扭曲的预知能力还原其最初“监控”与“感知”的本质,然后进行毫无保留的融合。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失败,两人将意识崩毁,形神俱灭。成功,他们或许能获得短暂驾驭部分“守夜人”始祖力量的能力,从而加固封印,但也可能因为过度承载这股力量而……油尽灯枯。
“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墨止看着林见鹿,眼中是看透生死的平静。她知道,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这个世界,他们都必须踏上这条九死一生的路。
林见鹿看着眼前这个曾被视为死敌,如今却要并肩赴死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他伸出手:“这一次,我们的‘预知’,终于能看到同一个未来了。”
两只手紧紧握住。不再是算计与对抗,而是责任与托付。
在林家禁地最深处的祭坛上,古老的仪式启动。
林见鹿的双眼化作纯粹的银色,仿佛映照着宇宙所有的轨迹,“镜瞳”之力被彻底激发、燃烧,化作无数道银色的光线,刺向虚空中那无形的封印裂隙。
墨止则闭上双眼,眉心浮现出一道幽深的印记,“终景”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携带着她对家族覆灭的所有恐惧与对生存的极致渴望,与林见鹿的银色光线交织、融合。
痛苦难以言喻,仿佛灵魂在被撕裂、重组。
但在极致的痛苦中,他们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连接——不仅是彼此意识的交融,更是与千百年来,所有为此奋斗、牺牲的先祖意志的连接。
祭坛上空,一个复杂的、由银线与幽光构成的巨大符文缓缓成型,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它代表着被暂时唤醒的“守夜人”权柄。
就在符文即将彻底凝聚,向着维度裂隙压去的刹那——
一股冰冷、死寂、足以冻结意识的庞大意志,如同被惊动的巨兽,从裂隙的另一侧,猛地冲击而来!
是“永寂之源”的反扑!
“就是现在!”林见鹿和墨止同时呐喊,将融合后的全部力量,连同自身的生命本源,毫无保留地注入那巨大的符文之中!
光芒爆闪,吞噬了一切。
剧烈的能量风暴席卷了整个禁地。
当一切平息下来。
祭坛上,林见鹿和墨止相拥着倒在中央,气息微弱,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而那巨大的符文,已然成功烙印在了那无形的维度裂隙之上,裂隙的波动明显减弱,那股渗透过来的冰冷意志也被暂时逼退。
封印,被加固了。
代价是,林见鹿的“镜瞳”彻底消散,他再也无法预知任何未来。
墨止的“终景”也已湮灭,家族覆灭的梦魇从她脑海中消失。
他们的生命力,也在这场仪式中,耗去了十之八九。
林见鹿艰难地抬起手,擦去墨止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个虚弱却无比释然的笑容:“看来……我们这次,‘预知’到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墨止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那微弱的温暖,轻轻“嗯”了一声。
家族的宿命,似乎在这一刻,被他们以自身的牺牲,强行扭转了方向。
然而,那裂隙背后的“永寂之源”只是被暂时击退,并未消失。
林、墨两家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独的囚徒,而是真正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