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示录”飞船撕破星海的帷幕,在引擎低沉的咆哮中,朝着那片名为“生命织缕”的遥远星系进行着一次次透支性能的短途跃迁。每一次跃迁,都伴随着船体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声和能量过载的刺鼻焦糊味。伊米尔面无表情地站在控制台前,光暗异瞳中数据流飞速闪烁,精准地计算着每一次跳跃的临界点,如同在刀尖上编排着一支死亡之舞。
林深则将自己封闭在休息室内。他盘膝而坐,双手虚拢,将那枚被污染的星核悬在掌心。纯白的光芒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浊的、如同油污在水面荡漾般的杂色光晕,内部那规律的搏动被一种痉挛般的、无序的震颤取代。细微的、充满恶意的嘶嘶声,如同附骨之疽,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回响,试图扭曲他的感知,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不断从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他在与噪音的污染对抗,不是用力量去压制,而是用自身坚韧的意志力,构筑起一道精神的堤坝,防止那混乱的噪音彻底侵蚀他的神智,也防止星核在他手中彻底失控。他能感觉到,星核内部那苏醒的、纯白的意识正在痛苦地挣扎,如同一个溺水者,在浑浊的泥沼中向他伸出求救的手。
“坚持住……”林深在心中默念,不知是在对星核说,还是对自己,“我们就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数日。在一次格外剧烈的跃迁震荡后,飞船内部的警报声陡然一变,从代表空间压力的高频尖啸,转为了一种代表生命信号过载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我们到了。”伊米尔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生命织缕,边缘星域。”
林深猛地睁开眼,踉跄着走到舷窗前。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没有常见的恒星与行星系统。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无法用常规天体物理学理解的、活着的星云。无数条巨大无比、散发着柔和绿色、蓝色和金色光芒的能量藤蔓,如同某种宇宙尺度植物的脉络,在虚空中缓缓舒展、缠绕、舞动。这些藤蔓彼此交织,构成了一个复杂到极致的、立体的网络结构,蔓延至视野的尽头。藤蔓网络的节点处,凝结着一颗颗如同宝石般的、半透明的生命茧房,内部隐约可见液态的能量和某种胚胎般的影子在流动。
更远处,星云的核心区域,光芒更加炽烈,仿佛有一颗纯粹由生命能量构成的绿色太阳在脉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藤蔓网络随之明暗起伏,散发出磅礴到令人窒息的生机。空气中(如果飞船外的虚空也算有空气的话)仿佛弥漫着无数生命萌芽、生长、绽放、衰亡的低语,汇成了一曲宏大而原始的“生命交响诗”。
这里就是生命织缕,宇宙的生命摇篮之一。
然而,与这壮丽生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深手中星核更加剧烈的反应!
“呃!”林深闷哼一声,感觉星核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那浑浊的光芒疯狂闪烁,内部的震颤几乎要挣脱他的掌控!噪音的嘶吼变得更加尖锐,仿佛遇到了天敌的野兽,充满了恐惧与疯狂的攻击性。而星核本身那纯白的意识,则在生命能量的刺激下,发出了更加清晰、更加急迫的……渴求信号!
它需要这里的能量来净化自身,但它的不稳定状态,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磅礴而纯粹的生命力!
“飞船护盾已开启最大功率,过滤掉99%的直接生命辐射。”伊米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但星核与你的意识相连,它正在主动汲取……这种汲取无法被完全屏蔽。你必须控制住它,林深!在找到安全的净化方法前,过度接触这里的生命能量,只会加速它的崩溃,甚至可能让你被生命洪流同化,成为这织缕的一部分——一具失去自我意识的活体雕像!”
林深咬紧牙关,精神力全力输出,试图束缚住躁动的星核,如同勒住一匹奔向悬崖的惊马。但他的意识在噪音污染和生命洪流的双重冲击下,如同风暴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默示录”飞船小心翼翼地驶入藤蔓网络的边缘,如同一条小鱼游进了巨藻森林。越是深入,生命能量的浓度越高,舷窗外那些能量藤蔓上开始出现奇异的、如同符文般自然生长的发光苔藓,一些小型的光态生物在藤蔓间穿梭,好奇地打量着这艘不速之客。
“扫描显示,前方第三节点处的生命茧房能量波动相对温和,内部结构稳定,或许可以作为临时落脚点。”伊米尔迅速分析着数据,“但我们需要穿越这片‘活化藤蔓区’,它们……有反应了。”
果然,随着飞船的靠近,附近几条巨大的能量藤蔓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缓缓改变了舞动的轨迹,如同拥有意识的触手,朝着“默示录”缠绕过来!它们并非恶意攻击,更像是一种好奇的探查,但那其中蕴含的磅礴生命能量,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不能伤害它们!”伊米尔立刻警告,“生命织缕的防御机制是整体的,攻击任何一部分,都可能引来整个星云的排斥!”
“孤星号”在藤蔓的缝隙间艰难穿梭,如同在巨人手指间跳舞的蝼蚁。一条尤其粗壮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藤蔓如同巨蟒般扫过,几乎擦着船舷掠过,带来的能量扰动让飞船护盾一阵乱闪!
就在这危急关头,林深手中的星核,在那极致的外部压力和内部混乱中,似乎被逼到了某个临界点!
它猛地停止了无序的震颤!
那浑浊的杂色光芒骤然向内收缩,凝聚成一点极致的黑暗,仿佛连自身的存在都要吞噬!紧接着——
一道微弱、却无比纯净的乳白色光丝,如同破开淤泥的莲花茎,顽强地从那点黑暗中探了出来!
这光丝细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它没有试图去对抗外界的生命洪流,也没有去驱散内部的噪音污染,而是如同最轻柔的纱幔,缓缓拂过躁动的星核内部,拂过林深紧绷的意识。
奇迹般地,那尖锐的噪音嘶吼,在这乳白光丝的抚慰下,竟然减弱了一丝!星核本身的躁动也平息了少许!
“这是……”伊米尔的光暗异瞳猛地收缩,“自我净化的雏形?它在绝境中,本能地找到了对抗污染的方法?!”
林深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心中一动,不再强行压制,而是尝试着将自身的精神力,与那一缕脆弱的乳白光丝同步,引导着它,如同引导着清泉,缓缓流淌过星核内部被污染的“区域”。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过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穿针。他必须极度专注,任何一丝失误都可能让那刚诞生的净化之力被噪音反扑吞噬。
与此同时,“默示录”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越了活化藤蔓区,靠近了那个选定的、如同巨型水晶花苞般的生命茧房。
茧房似乎感知到了他们(或者说,感知到了星核那独特的、正在自我净化的波动),表面流光闪烁,缓缓张开了一道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入口。
“我们进去。”伊米尔操控飞船,小心翼翼驶入其中。
茧房内部是一个广阔的空间,地面和墙壁都是由半透明的、温润的生命物质构成,踩上去有一种奇特的弹性。中央是一个平静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能量池,池水如同液态的翡翠,缓缓荡漾。
在这里,外界的生命能量变得温和而有序,仿佛被这茧房过滤、驯服了。
林深立刻盘膝坐在能量池边,将全部心神沉入对星核的引导中。乳白色的光丝在内外压力的共同作用下,逐渐变得清晰、稳定,开始一点点蚕食、转化那些浑浊的杂色和尖锐的噪音。
然而,就在净化过程刚刚步入正轨,一丝希望重新燃起时——
整个生命茧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并非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自生命织缕本身的某种……痛苦的痉挛!
能量池的池水沸腾般翻滚,墙壁上的光芒变得紊乱、闪烁。那宏大的生命交响诗中,混入了一个不谐的、代表着痛苦与衰亡的刺耳音符!
伊米尔脸色骤变,快速扫描外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对!生命织缕的核心……正在被什么东西吞噬!不是外来攻击,是……是从内部开始的枯萎!”
“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干这片宇宙生命摇篮的……本源!”
林深猛地睁开眼,看向手中那缕在生命织缕痛苦痉挛中再次变得摇曳不定的乳白光丝。
净化还未完成,新的、关乎整个宇宙生命源头的危机,却已骤然降临!
他们的救赎之旅,似乎卷入了一场远超想象的、更加深邃的灾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