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剑宗的征调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丁琦平静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那块刻着“黑风”二字的黑色铁牌,冰冷而沉重,仿佛带着不祥的诅咒。他将其攥在手心,感受着那股源自宗门意志的无形压力。
“黑风涧……”丁琦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地图上那道狰狞的峡谷轮廓。两界岭的延伸,妖兽的乐园,亦是宗门防线的最前沿。前去“效力”,无异于羊入虎口。
老狗在他脚边焦躁地转着圈,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不祥的气息。
“看来,是福是祸,终究还是躲不过。”丁琦将铁牌挂在腰间,眼中古井无波。他做出了决断。一味龟缩并非长生之道,危机四伏的险地,或许正是他摆脱束缚、寻觅机缘的契机。父母的下落,玄火教的线索,都指向了那片蛮荒之地。
三日后,山门广场。阴沉的天空下,近百名神情萎靡的外门弟子聚集于此,如同待宰的羔羊。丁琦混迹其中,气息刻意收敛,与周遭的绝望气息融为一体。他扫视着众人,这些被宗门放弃的棋子中,有资质平庸的老人,也有和他一样,因各种原因被打上“低劣”标签的新人。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在藏经阁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安。他站在执法弟子身后,目光看似温和地扫过人群,却在丁琦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是巧合,还是监视?丁琦心中微凛,但面上不动声色。
铁阎罗,那位筑基初期的执法殿弟子,面容冷硬如铁,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登舟!违令者,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沉重的“黑铁舟”承载着近百名弟子的怨愤与恐惧,缓缓升空,朝着西方瘴气弥漫的峡谷飞去。越靠近黑风涧,天地间的灵气便越是稀薄污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与阴冷的瘴气。
数个时辰后,舟船降落在一处巨大的平台。眼前,便是那条闻名遐迩的黑风涧。两侧峭壁千仞,直插云霄,谷底深不见底,灰黑色的瘴气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时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兽吼。一条简陋的木石营地依山而建,壁垒森严,不少青岚剑宗的弟子在忙碌,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眼神疲惫而警惕。
“都给老夫下来!”一声厉喝自身后传来。丁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位韩执事。他转身,看到一个须发花白、穿着朴素灰色执事袍的老者。此人看似年迈,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浸在寒潭中的星辰,蕴含着与修为全然不符的睿智与沧桑。
“老夫韩坤,忝为此地执事。奉师门之命,主持此处营建。尔等,便是此次的劳力。”韩坤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众人,仿佛能洞穿每个人的内心。
铁阎罗对韩坤的态度竟颇为恭敬,拱手道:“韩师兄辛苦。”
“职责所在,谈何辛苦。”韩坤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丁琦一行人,“新来的,跟我来,领了工具,分配差事。”
丁琦被分到了最苦的“铁木组”,负责砍伐峡谷边缘生长的一种坚硬如铁的黑色树木。同组的管事,正是那个对他不怀好意的刀疤脸弟子,胡奎。
胡奎修为在炼气四层,一身横练的蛮力,为人嚣张跋扈。他将最粗重的铁木分配给丁琦等人,自己则指挥着,时不时还上前推搡几下,口中秽语不断。
丁琦默不作声,扮演着一个体格勉强、时常力不从心的“废柴体修”。他用《蛰命敛息诀》模拟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虚弱感,搬动巨木时故意显得笨拙吃力,好几次险些脱手,引得胡奎一阵嘲笑。
“妈的,真是个废物!留你在营地也是浪费粮食!”傍晚收工,胡奎将丁琦单独叫到一旁,狞笑道:“明天,你跟我去峡谷内侧砍伐。那边木料更好,就是……虫子多,瘴气也重。你要是死在里面,也算为宗门尽了最后一份力!”
丁琦心中了然。这是要借刀杀人,将他推入妖兽横行的险地。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恐惧与不甘:“胡师兄,我……我修为低微,恐怕……”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胡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明日卯时集合,敢迟到,打断你的腿!”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丁琦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一缕青烟,融入了黑暗。他借着对营地布局的记忆和超凡的感知,避开了巡逻的弟子,朝着峡谷内侧摸去。
他要亲自探查一下,这黑风涧的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
腰间的残玉,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这一次,方向明确指向峡谷深处,一处灵气波动异常的区域。
丁琦收敛全身气息,如狸猫般在嶙峋的怪石间穿行。越往深处,瘴气越浓,温度也越低。终于,他在一处背风的峭壁下,发现了一处被巨大藤蔓遮掩的山洞。洞口不大,却隐隐有微弱的灵力波动溢出。
是某种妖兽的巢穴?还是……
他正欲靠近,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骤然从洞中爆发!那不是妖兽的腥臊,而是一种阴冷、诡谲、仿佛能冻结神魂的精神威压!
丁琦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瞬间催动《蛰命敛息诀》到极致,身形倒飞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他能感觉到,就在他离开后,那股精神威压才缓缓收敛。
好险!这黑风涧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回到棚屋,丁琦毫无睡意。他知道,胡奎不会善罢甘休。明日,要么死在峡谷深处,要么就得想办法,彻底摆脱这个麻烦。
他想到了韩坤。那个看似普通的老人,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次日卯时,丁琦并未去胡奎指定的集合点,而是直接去了韩坤的临时住处。
“弟子丁琦,求见韩执事。”他在门外恭敬地禀报。
门开了,韩坤依旧是那副疲惫的模样,仿佛昨夜未曾睡过。他看了丁琦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韩坤为他沏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
“为何不去?”韩坤开门见山。
“弟子……昨夜心神不宁,恐有大凶之兆,特来向韩执事辞行。”丁琦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昨晚的“凶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言辞恳切,演技十足。
韩坤静静地听着,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哦?是何凶兆,说来听听。”
丁琦便将胡奎的刁难、山洞的遭遇添油加醋地编造了一遍,重点描绘了那股让他灵魂战栗的诡异气息,最后泣道:“弟子自知修为低微,恐是冲撞了什么邪祟,若是再去,恐会给营地带来灾祸。求韩执事开恩,允弟子做些杂役,为宗门略尽绵力……”
他这番表演,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胆小、迷信,但又懂得趋利避害、为宗门着想的底层弟子。
韩坤听完,沉默了许久,久到丁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自己演得太过,要被识破了。
“痴儿。”韩坤忽然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沧桑,“黑风涧,本就是一座大熔炉。既能炼出真金,也能烧尽枯骨。你心中恐惧,是真是假,老夫不知。但你懂得敬畏,懂得求生,这一点,比那胡奎,要强上许多。”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丁琦:“你起来吧。胡奎那边,老夫会去说。从今日起,你便负责营地的杂务,不必再去砍伐铁木了。”
丁琦心中一松,连忙叩首:“多谢韩执事!”
待他退出,韩坤脸上的和蔼与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他望着丁琦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能躲开‘噬魂蝠’的感知,又能演得如此逼真……有意思,当真有意思。一个‘下下品伪灵根’的体修,身上竟有如此多的秘密……”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