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的青砖地还沾着雪水,周凯正抡着扫帚扫院角的残雪,铁蛋蹲在旁边用树枝划拉结冰的水洼,钢蛋则被秦怀茹牵着,小手攥着块没吃完的红薯干,黏糊糊地蹭在她袖口上。
“京茹,把那筐冻梨搬到廊下晾着,化透了才甜。”秦怀茹的声音从东厢房传出来,带着点刚擦过窗户的潮气。秦京茹应着,搬起筐子时没留神,滚出来两个冻梨,在地上骨碌碌撞到墙根,惊得钢蛋直拍手。
周凯放下扫帚,弯腰捡梨时,瞥见秦怀茹正踮着脚擦窗玻璃,蓝布棉袄的下摆扫过窗台,沾了层薄灰。他走过去接过抹布:“我来,你去把三叔给的腊肉挂起来,别让老鼠闻着味。”秦怀茹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没擦净的玻璃照在他侧脸,胡茬刚刮过,泛着青茬,忽然笑了:“你擦窗比我仔细。”
“那是,”周凯手腕用力,玻璃上的冰花化开,露出外面光秃秃的石榴树,“当年在厂里学过擦机器,这点活儿算什么。”话没说完,铁蛋举着根冰棱跑过来,往他手里塞,冰碴子蹭在掌心,凉得他一缩手,惹得俩小子咯咯直笑。
收拾完院子,秦怀茹把腊肉用麻绳串起来,挂在屋檐下,风一吹晃晃悠悠,像串深褐色的风铃。秦京茹则把红薯干摊在竹匾里,摆在向阳的台阶上,金黄的糖霜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周凯看着这满院的乡土味,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李怀德家住在西头第三间,咱得去拜个晚年。”
秦怀茹从柜子里翻出个蓝布包:“早备着呢,二叔给的野蜂蜜,三婶腌的酸豆角,都是拿得出手的。”周凯却摇摇头,指尖在口袋里摩挲着——那里有个只有他能触到的、属于“空间”的入口。他从没在人前用过这秘密,可李怀德不同,那是能决定车间人事调动的大佬,往后十年的安稳,或许就系在这趟拜访上。
“再加样东西。”他低声说,趁秦怀茹转身给孩子换尿布的空当,指尖一捻,凭空摸出个锡盒。盒盖打开时,巧克力的甜香漫出来,深褐色的方块码得整整齐齐,是他好几年前偶然存下的稀罕物,连秦怀茹都没见过。秦京茹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姐夫,这是……洋糖?”
“别声张。”周凯把锡盒盖好,塞进布包底层,“李怀德早年留过洋,就好这口。”他摸了摸铁蛋的头,声音沉下来,“记住,到了那儿少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往西头走的路上,钢蛋铁蛋被秦京茹抱在怀里,嘴里还含着红薯干。家属院的胡同里满是拜年的人,遇见相熟的邻居,秦怀茹就递上块冻梨或一把红薯干,笑着说“乡下带来的,尝尝鲜”,惹得人人夸“怀茹这媳妇娶得值,懂事”。周凯跟在后面,听着这些话,心里暖烘烘的,手里的布包仿佛也轻了些。
李怀德家的门虚掩着,门楣上的“福”字倒贴着,边角有点卷。周凯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推门进去,李怀德正坐在八仙桌旁看报纸,见他们来,放下报纸笑了:“周凯啊,稀客。”
“李主任,给您拜个晚年。”周凯把布包放在桌上,秦怀茹赶紧让秦京茹抱出孩子,“这是钢蛋铁蛋,来,叫李叔叔。”俩小子含着手指,含糊地“咿”了一声,逗得李怀德哈哈大笑。
秦怀茹解开布包,野蜂蜜的甜、腊肉的香混着酸豆角的清冽漫开来,李怀德眼睛亮了:“好东西!这腊肉看着就地道,比城里供销社卖的强多了。”正说着,目光落在那个锡盒上,“这是……”
周凯适时打开盒盖,巧克力的醇厚香气瞬间压过了其他味道。李怀德的眼神定住了,手指在盒边碰了碰,语气里带着惊讶:“这可是瑞士的黑巧,多少年没见着了。”
“偶然得的,想着您或许爱吃。”周凯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松了口气——果然没猜错。李怀德拿起一块,掰开一半递给他:“来,尝尝。”周凯接过来,巧克力在舌尖化开,微苦的甜漫开时,听见李怀德说:“你那车间的事,我跟厂长提了,年后给你调个岗,不用总值夜班了。”
秦怀茹在旁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周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铁蛋,小家伙正盯着桌上的巧克力流口水,忽然觉得,这趟拜访带的“空间”里的珍藏,值了。
临走时,李怀德往钢蛋兜里塞了个红包,又拍着周凯的肩膀说:“往后好好干,有我在,少不了你的好处。”出了门,秦京茹才小声问:“姐夫,那巧克力真那么金贵?”
周凯看着俩小子抢红包里的糖块,笑了笑没说话。风从胡同口吹过,带着远处鞭炮的脆响,他摸了摸口袋里李怀德回赠的进口香烟,忽然觉得,这家属院的春天,好像比往年暖得更早了些。屋檐下的腊肉还在晃,竹匾里的红薯干晒得愈发香甜,连空气里,都飘着点踏实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