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蒙迦德的圣诞清晨来得格外安静。
第一缕灰白的天光刚刚透过高塔狭窄的窗缝渗入室内时,阿不思·邓布利多已经醒了。
他睡眠一向很浅,尤其在陌生的地方——尽管这里对他而言,或许并不完全“陌生”。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穿上那件绣着星月的深蓝色晨袍,赤脚踩在冰冷的石地上,却仿佛感觉不到寒意。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壁炉旁那棵昨夜才立起的圣诞树上。
彩球和铃铛在昏暗中静静悬垂,魔法仙子玩偶蜷缩在枝杈间,发出极其微弱的、萤火虫般的光晕。
邓布利多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从自己随身的空间延伸口袋里取出了三个包装精致的小包裹。
每一个都用不同颜色的包装纸仔细包好,系着丝带——给盖勒特的是一卷深紫色镶银边的纸;给泽尔克斯的是深蓝色带有暗纹的;给西弗勒斯的则是沉稳的墨绿色。
他特地没有使用魔法包装,而是亲手完成,仿佛这样更能传递某种温度。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圣诞树,准备将自己的礼物悄悄放在树下。
然而,当他走近时,却意外地发现——
树下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好几个包裹了。
邓布利多挑了挑眉,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加柔和的笑意。
他蹲下身,借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仔细看去:几个用黑色厚纸包裹、系着银色细绳的方正盒子,一看就是西弗勒斯的手笔,简洁到近乎冷淡。
还有几个包装得十分精美而且是丝绒质地的礼盒;还有一个……邓布利多的目光停住了。
那是一个用朴素牛皮纸包裹的长条形物品,只是简单地用麻绳捆扎,没有任何装饰。
但捆扎的方式,让邓布利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盖勒特年轻时习惯用的打结方法,他曾在戈德里克山谷的那个夏天,无数次看他这样捆扎书籍和实验器材。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在用。
又或者说,这种习惯已经刻进了骨髓。
邓布利多将自己带来的三个礼物轻轻放在已有的礼物旁边,让它们加入这个小小的、沉默的“聚会”。
他站起身,没有立刻去叫醒其他人,而是走向壁炉旁那张略显陈旧却铺着厚实坐垫的扶手椅,缓缓坐下。
壁炉里的余烬还带着微温,家养小精灵显然已经来添过新柴,只是尚未点燃。
晨光逐渐明亮,透过高高的窗户,在石地上投下长长的、清冷的光斑。
邓布利多的目光扫过椅子旁的小边桌,上面随意地放着几本书。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硬壳封面,没有烫金标题,看起来像私人装订的笔记。
但翻开扉页,他微微一怔。
这不是魔法书籍。
这是一本麻瓜的着作,书名是《存在与时间》,作者是一个叫海德格尔的德国哲学家。
更让邓布利多惊讶的是,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字迹优雅而清晰,是泽尔克斯的手笔。
他好奇地翻阅起来。
那些批注不仅仅是简单的划线或感叹,而是深入的分析、质疑、联想。
在一些段落旁边,泽尔克斯写道:
“存在之遗忘……魔法界对自身本质的遗忘是否同理?我们沉溺于形式(咒语、仪式),却忘记了魔法最初是‘存在’的显现?”
另一处:
“‘向死而生’……或许正因为巫师拥有更长的寿命,反而更难直面死亡的必然性?永生执念是否源于对此在有限性的恐惧?”
还有更尖锐的:
“技术的本质是‘座架’……麻瓜科技如此,魔法是否也可能沦为一种‘座架’?当魔法被简化为工具、权力、控制的手段,它是否已经异化,背离了其作为‘世界敞开’的原初意义?”
邓布利多看得入神,忘记了时间。
这些思考的角度如此新颖,如此……具有颠覆性。
泽尔克斯不仅仅是在阅读,他是在用这本书作为透镜,重新审视整个魔法文明。
这种思维的深度和广度,远超一个普通年轻巫师的范畴。
他的思想根基远比邓布利多原先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深厚。
正当邓布利多沉浸在这些哲学批注中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通往内室的门廊传来。
盖勒特·格林德沃走了出来。
他换下了昨晚那身略显正式的衣服,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长袍,腰带松松地系着。
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几缕银白色的发丝贴在额前和颈侧,显然刚沐浴过。
水珠顺着他仍旧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
在清晨朦胧的光线中,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近乎人性的柔和。
邓布利多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壁炉余烬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然后,邓布利多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抬起手,没有用魔杖,只是指尖轻轻一划。
一股温暖柔和的风凭空而生,轻柔地拂过格林德沃的头发,那些湿漉漉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蓬松干燥,恢复成他平时那略显狂野却整齐的银白状态。
格林德沃整个人愣住了。
他站在门口,异色的眼眸微微睁大,看着邓布利多,仿佛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小小的、日常的魔法,如此简单,却带着一种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亲昵。
上一次邓布利多这样自然而然地为他做这种事,是在什么时候?
戈德里克山谷?
还是大战之前?
“阿不思……谢谢。”
格林德沃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移开视线,走向另一张扶手椅,在邓布利多对面坐下。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仿佛不习惯接受这样的照顾——尤其是来自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照顾。
“在看什么?”他问道,目光落在邓布利多手中的书上,试图打破那微妙的气氛。
邓布利多将书合上,展示了一下封面。
“泽尔克斯的藏书。麻瓜哲学,挺有意思的,用来打发时间不错。”
他没有提及那些批注,但格林德沃看到封面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显然知道泽尔克斯有阅读麻瓜着作的习惯,甚至可能参与过相关的讨论。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不算尴尬、但也绝不轻松的沉默。
窗外,天色越来越亮,雪光反射进来,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清冷明亮。
没过多久,另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轻快许多。
泽尔克斯拉着斯内普走进了餐厅兼起居室。
泽尔克斯穿着一身舒适的灰色羊毛衫和长裤,银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却带着一种慵懒的性感。
他脸上带着笑,但仔细看,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疲惫——预言带来的梦魇显然又在夜间造访,只是不如以往剧烈。
而斯内普……
邓布利多敏锐地注意到,斯内普的气色比平时好上一些。
虽然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阴沉模样,但那种常年萦绕的、仿佛刻进骨子里的疲惫和紧绷,似乎稍有缓解。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内搭和长裤,外面松松披着那件黑色风衣,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看起来……放松了。
哪怕是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历史压力的地方,因为身边人的存在,他似乎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早安,校长,教父。”泽尔克斯笑着打招呼,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很愉悦。
他拉着斯内普自然地走向壁炉区域。
“早。”
斯内普对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少了往日的尖刺。
邓布利多微笑回应:“圣诞快乐,西弗勒斯,泽尔克斯。”
格林德沃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在泽尔克斯和斯内普之间短暂停留,异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或许是欣慰,或许是某种更深沉的感慨。
家养小精灵适时地出现,奉上了简单的圣诞早餐。
新鲜烤制的面包、黄油、果酱、煎蛋、香肠,以及热气腾腾的红茶和咖啡。
四人沉默却并不尴尬地用着早餐,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啜饮热饮的声音。
早餐后,家养小精灵迅速收拾干净。
邓布利多放下茶杯,蓝眼睛闪着孩子般期待的光,看向那棵圣诞树。
“好了,我想现在可以看看礼物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斯内普走到一张单人沙发旁坐下,那是离壁炉稍远、更靠近角落的位置,符合他一贯偏好边缘和阴影的习惯。
泽尔克斯没有选择另一张椅子,而是很自然地、直接盘腿坐在了斯内普脚边的厚地毯上。
他坐下时,后背恰好轻轻靠住斯内普的小腿,一个亲密而依赖的姿态。
然后,他做了一个更亲昵的动作——他将头微微向后仰,银白的发丝正好蹭到了斯内普随意放在大腿上的手背。
斯内普的手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柔软的触感而微微缩了一下,指尖轻颤。
但下一刻,他没有推开,而是手指动了动,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揉了揉泽尔克斯的脑袋。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抚摸某种珍贵而易碎的物品。
“……真不老实。”
斯内普压低声音说,语气听起来是责备,但那低沉嗓音里却透着一丝纵容和无奈,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泽尔克斯在下面偷笑,头发又在斯内普手心蹭了蹭。
一旁,邓布利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半月形眼镜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但他体贴地没有说什么,只是笑意更深了。
他起身走向圣诞树,开始寻找写着自己名字的礼物。
格林德沃也站起身,但他没有立即走向礼物,而是走到那张较大的双人沙发旁,坐了下来。
那张沙发足够宽敞,完全可以容纳两三个人而不显拥挤。
邓布利多很快找到了三个写有自己名字的包裹。
他抱着它们走回来,看到格林德沃坐在沙发一端,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然后,他非常自然地走过去,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大约还能坐下半个人的空间。
和昨晚餐桌上的并排一样,这已经是一种无形的靠近。
格林德沃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些,异色的眼眸看向邓布利多手中的礼物,专注地、几乎是贪婪地看着邓布利多的侧脸,看着他拆开丝带时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专注而期待的表情。
那一瞬间,格林德沃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笑容,但他整个人的气场是柔和的,甚至是……满足的。
能够在这个圣诞节的早晨,就这样坐在阿不思旁边,看着他拆礼物,对他而言,或许已经是多年未曾想象过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