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村村尾,那座破败的小院里。
天色渐渐染上墨色,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更添几分凄清。
陈沐坐在门槛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空荡荡的院门口,小小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爹爹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县城找活路,可现在天都快黑透了,还不见人影。
他心里乱糟糟的,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一个人跑了?
还是……他又像以前一样,拿着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点钱,跑去喝酒买醉了?
又或者……昨天那些人说的卖妹妹的事是真的?爹爹今天是去……交人了?
一想到最后一个可能,陈沐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紧。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屋里。
屋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陈嫣抱着咿咿呀呀、似乎也感到不安的小丫,坐在炕沿,同样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小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恐惧。陈泽挨着姐姐,小手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大眼睛里噙着泪水,要哭不哭的样子。
“姐……爹……爹怎么还不回来?”陈泽带着哭腔小声问。
陈嫣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爹……爹肯定是有事耽搁了。会回来的。”可她自己的声音也在微微发抖。爹爹昨天发的誓,还有那道吓人的闪电……真的做得了准吗?
就在几个孩子被恐惧和饥饿折磨得快要崩溃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陈沐猛地跳起来,以为是爹爹回来了,可透过门缝一看,来的却是三叔陈石。
陈沐打开院门,低声道:“三叔。”
陈石看着屋里三个眼巴巴的孩子,叹了口气:“沐哥儿,嫣儿姐,泽哥儿,你们爹还没回来?吃饭了没?”
陈沐摇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陈石脸上露出心疼和无奈,连忙从怀里掏出几个还带着温热的粗粮窝头,塞给陈沐:“快,跟弟弟妹妹分着吃。你爹也是……出去这么久,也不跟我跟你三婶说一声。要不是你三婶惦记着过来看看,你们今晚又得饿肚子了。”
孩子们接过窝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虽然干硬剌嗓子,但总能填填肚子。
陈石看着孩子们饿坏的样子,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村口方向传来了“吱吱呀呀”的车轴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一个熟悉又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暮色,在院门外响起:
“沐儿!嫣儿!泽儿!快开门!爹回来了!快来帮爹拿东西!”
是爹爹的声音!
三个孩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陈沐一把拉开门闩!
只见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院门口。陈羽正从车上跳下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却异常明亮的笑容。他身后牛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但那鼓鼓囊囊的麻袋和各式包裹,已然昭示着收获颇丰!
陈羽故意提高嗓门,对着闻声好奇探出头来的左邻右舍方向说道:“哎呀,今天在县里做工运气真好!遇到个心善的东家,活干得利索,东家一高兴,多给结了不少工钱!还允我买了些家用回来!沐儿,嫣儿,快过来搭把手!”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钱的来源(做工所得),又点明了东家“心善”(暗示并非不义之财),主要是说给可能窥探的人听,尤其是老宅那边。
孩子们可顾不上这些,他们只看到爹爹回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巨大的惊喜冲散了之前的恐惧和委屈。
“爹!”陈沐第一个冲上前,声音里带着哽咽。
“爹爹!”陈嫣抱着小丫,也激动地跑过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陈泽迈着小短腿,直接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陈羽笑着摸了摸孩子们的头,然后和车夫一起,开始往下搬东西。陈沐和陈嫣也懂事地帮忙拿些轻便的小件。
陈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着那精米白面、猪肉布匹……这得是多少工钱?大哥这运气也太好了吧?他连忙也上前帮忙。
东西太多,几乎堆满了小半个堂屋。送走牛车后,陈羽看着满屋的物资和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但他知道,麻烦很快就会上门。老宅那帮人,鼻子比狗还灵。与其等他们明天一大早来闹,不如主动出击,先堵住他们的嘴,顺便也报答一下真正帮助过自己的人。
他快速地从采购的东西里分出一部分:五斤糙米、两斤白面、一小条猪肉、一小包饴糖。
“老三,”陈羽将这些东西递给还在发愣的陈石,“这些你拿回去,给景哥儿和荷姐儿甜甜嘴。也别推辞,就当是我这个做大伯的一点心意。这一年来,多亏了你跟弟妹暗中接济,不然这几个孩子……哥心里都记着呢。咱们是亲兄弟,客套话就不说了。”
陈石看着手里的东西,眼眶有些发热。大哥真的不一样了!他用力点点头:“诶!谢谢大哥!那我先回去了,翠娥还等着了。”
送走陈石,陈羽又迅速分出了两份稍少一些的:一份准备明天托人捎给下柳村的岳家;另一份则分成几个小份,准备送给村里那几个在他疯癫时,偶尔会给孩子们一口吃食的老实邻居。
做完这些,他才开始生火做饭。今晚,他打算做一顿真正的饱饭!香喷喷的白米饭,肥瘦相间的猪肉炖上一大锅,里面再放些干菜,满屋飘香。
孩子们围在灶边,看着锅里翻滚的肉块,闻着那诱人的香气,不停地咽着口水,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期待。
然而,就在饭快好的时候,一直沉默着帮忙烧火的陈沐,忽然抬起头,看着忙碌的父亲,眼神复杂,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
“爹,你买这么多东西……钱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把妹妹卖掉了?还是说好了明天就来带人走?”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屋内的温馨。
陈嫣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抱着小丫的手猛地收紧。陈泽也害怕地看向哥哥,又看向父亲。
陈羽舀水的动作一顿,心里一股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这破孩子,怎么又提这茬!
但他转头看到三个孩子那充满不安、恐惧和怀疑的眼神时,那点火气又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无奈和心酸。
这都是原主造的孽啊!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了。自己这才刚好转一天,想要重建信任,谈何容易。
他叹了口气,放下水瓢,走到孩子们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陈沐,又看看陈嫣和陈泽,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
“沐儿,嫣儿,泽儿,你们听着。爹昨天发过誓,绝不会卖你们任何一个。那道雷就是见证!爹今天赚的钱,真是帮县里一个东家做了事,东家赏的。干干净净的钱!”
他指着屋里的东西:“爹买这些,是想让你们吃饱穿暖,是想让我们这个家像个家!爹知道,以前爹混蛋,吓到你们了。但爹现在清醒了,爹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他拉过陈嫣和小丫:“你们都是爹的命根子,爹就是自己饿死,也绝不会卖儿卖女!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听到了吗?”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沐盯着父亲看了很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撒谎的痕迹。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低声道:“嗯……知道了,爹。”
陈嫣也用力点头,眼泪却流了下来,但这次是安心和后怕的眼泪。
就在这时,院墙外似乎有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 quickly 跑开的脚步声。
陈羽眼神一凛,知道肯定有耳报神去老宅通风报信了。
果然,没过多久,村里关于陈羽的谣言就悄悄传开了。
“听说了吗?陈大郎今天在县里发了横财!买了一大车东西回来!”
“横财?我看不见得吧?就他那样,能干什么活赚那么多钱?”
“就是!别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吧?”
“诶,你们说……会不会跟昨天那卖身契有关?难道……”
“嘘!小声点!别瞎猜!不过……这事透着古怪啊……”
流言蜚语,如同暗夜里的阴风,再次悄然弥漫开来。
陈羽听着隐约的议论声,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孩子们依旧带着一丝不安却已开始渴望的眼神,心中冷笑。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为了这个家,他无所畏惧。
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孩子们吃一顿来之不易的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