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下,陈羽耐心地教着陈沐和陈嫣识字。他知道读书识字对于孩童来说,是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情。回想起自己前世十六年的求学生涯,那沉重的课业压力,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即便到了大学,前两年也依旧紧张,直到后两年才稍稍“放飞自我”。而原主记忆里的私塾经历,更是“寒窗苦读”的真实写照,枯燥且压抑。
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被沉重的学业压得失去童真。对于这四个孩子,他不求他们将来一定要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当然陈沐陈泽若真有天赋和意愿,他也会支持),但至少必须识字,明事理,懂得最基本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将来不至于被人轻易蒙骗,能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底气和能力。
为了让识字过程不那么沉闷,他特意将《三字经》的内容编成简单的顺口溜,或者结合有趣的小故事来讲。
“人之初,性本善,就像我们家小丫,生下来就知道吃奶睡觉,不哭不闹多善良。”
“性相近,习相远,你看村里狗蛋以前还跟沐儿玩,现在天天跟他爹学骂人,习惯就变坏啦。”
“苟不教,性乃迁,所以爹爹现在要教你们,不然以后变成小笨蛋怎么办?”
他生动有趣的讲解,逗得陈沐和陈嫣咯咯直笑,原本晦涩难懂的文字似乎也变得亲切起来。两个孩子很快就投入其中,跟着爹爹一字一句地念,小脸上满是专注和新奇。就连懵懂的陈泽,也在一旁咿咿呀呀地跟着学舌。
看着孩子们眼中求知的亮光,陈羽感到由衷的欣慰。他知道,知识的种子已经播下,只需耐心浇灌,终有发芽成长的一天。
至于送陈沐和陈泽去上正式的私塾,他考虑过,但觉得还为时过早。一来家中经济刚刚缓口气,束修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旦被老宅那边知道他有能力送孩子去读书,尤其是那个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挂在嘴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二房陈进安身上的偏心父母,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陈羽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破洞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望着那轮明月,思绪万千。分家,是必然的选择,而且必须尽快。老宅就像个无底洞,继续纠缠下去,他和孩子们永无宁日,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底,也会被吞噬殆尽。
可是,怎么分?
这个时代,父母健在,儿子提出分家,本身就是大不孝的行为,会遭到宗族和乡里的巨大压力,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更何况,他那对偏心的父母是绝不会轻易同意的,他们还需要他这个“长子”来干活(虽然原主疯了后基本没干过),还需要吸他和孩子们的血来供养二房那个“读书种子”。
硬来肯定不行。那就只能智取,或者……等待时机?
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甚至能让外人觉得是父母“宽宏大量”或者二房“逼人太甚”的理由,顺利分家,并且尽可能多地争取到应得的家产(虽然老宅可能也没什么像样家产,但该是自己的,一寸也不能让),彻底与那一家子划清界限?
他思来想去,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装病?示弱?激化矛盾?还是想办法让二房自己露出马脚,引起公愤?
每一个方案似乎都有可行性,但又都伴随着风险和不确定性。前路漫漫,迷雾重重,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紧迫感。
“唉……”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
细微的响动却惊醒了睡在一旁的陈嫣。小丫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爹爹还睁着眼睛,便轻声问道:“爹爹,你为啥还不睡啊?是在想娘亲么?”
她挪了挪小身子,靠近父亲,声音带着睡意和一丝伤感:“嫣儿……也想娘亲了。”
女儿柔软的话语像一根羽毛,轻轻拨动了陈羽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他侧过身,将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嗯,爹也想你娘了。不过爹更在想,以后要怎么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吃得饱,穿得暖,没人敢欺负你们。”
陈嫣似懂非懂,但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她觉得无比安心,小声嘟囔着:“有爹爹在,嫣儿不怕……”很快,又沉沉睡去。
陈羽抱着女儿,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的焦躁似乎被抚平了些许。为了怀里的孩子,为了这个家,再难的路,他也要走下去!
与此同时,老宅的各房也并未安眠。
老四陈川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那间偏屋。媳妇安氏还没睡,正在灯下缝补衣服,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下针线迎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川郎,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陈川一屁股瘫坐在炕沿,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淑娘……我……我闯下大祸了!”
安氏一听“大祸”二字,脸都白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正屋的公婆和二哥一家,颤声问道:“多大的祸?你快说啊!”
陈川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这几天在镇上赌坊手痒,忍不住又去赌了几把,结果输红了眼,不仅把之前攒的一点私房钱全输光了,还欠了赌坊五两银子的高利贷(实际输了近十两,利滚利很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氏。
安氏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凉。五两银子!对于他们这种庄户人家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挣扎着爬起来,搀扶起几乎瘫软的丈夫,两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踉跄着回到自己冰冷的房间,相对无言,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这笔债,要是被公婆和二哥知道了……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而另一边的老二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陈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王氏也没睡,在一旁小声嘀咕:“相公,你别气了,为那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
“我能不气吗?!”陈识猛地坐起身,压低声音低吼道,“老大他凭什么?!啊?给了老三,给了老四,连小妹都有!唯独就没有我们的!他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打我的脸吗?!”
王氏附和道:“就是!太可恶了!而且我看他给爹娘的那份东西,精米白面还有肉……啧啧,那至少值好几两银子了!他哪来那么多钱?不是说做工赚的吗?什么工这么赚钱?”
陈识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丝贪婪和怀疑:“做工?哼,我看不见得。媳妇,你说……老大会不会还留了更多后手?你想想,他从落水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为了一只鸡,敢跟爹娘顶嘴;这次居然主动送东西过来,虽然不多,但态度不卑不亢……我总觉得,他那里肯定还有不少钱!只是藏着掖着,不想让我们知道!”
王氏点了点头,她没什么主见,反正在家一切都听相公的:“相公你说得对!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去要吧?”
陈识阴恻恻地笑了笑:“直接要肯定不行。等过几天进安放月假回来,咱们让进安去跟爹娘说。爹娘最疼进安,进安说话他们肯定听。就说在学堂开销大,需要添置笔墨纸砚,让老大这个当大伯的也表示表示。哼,他既然有钱,就不能独吞!必须拿出来孝敬爹娘,帮扶兄弟侄子!”
王氏眼睛一亮:“还是相公有办法!就这么办!”
夜色更深,青阳村陷入沉睡,但不同的屋檐下,却涌动着不同的心思和算计。陈羽的前路,注定充满了荆棘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