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那“献技于官”的釜底抽薪之策,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青阳村激起了滔天巨浪。支持者看到了长久的安稳与更大的机遇,而反对者,尤其是那些心怀鬼胎、指望着从混乱中捞取好处或是纯粹嫉妒作祟的人,则感到了灭顶般的恐慌与不甘。
这恐慌与不甘,在老宅陈识那里,化作了更加疯狂的怨毒。他如同困兽,在自家破败的屋子里焦躁地踱步,眼中布满血丝。他无法接受,自己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竟然被陈羽用这样一种他完全无法抗衡的方式轻易破解!一旦蜂窝煤成了县令的政绩,他陈识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陈识猛地停下脚步,面目狰狞地低吼,“他陈羽想靠着县令翻身?做梦!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让县令都保不住他!”
一个更加阴险、更加恶毒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形。这一次,他要将陈羽彻底钉死在“不孝不悌、勾结外人、祸害乡里”的耻辱柱上!
他找到同样惶惶不可终日的陈青山和王二梅,添油加醋地将陈羽要“献出全村宝贝”的行为,描绘成“吃里扒外”、“引狼入室”、“要把青阳村的命根子送给外人,断送全村人的活路”!
“……爹!娘!你们想想,那蜂窝煤是咱们青阳村的东西!凭什么他陈羽一句话就要送给县太爷?到时候县太爷派人来管着,还有我们什么事?咱们别说分钱了,恐怕连靠近作坊都要被官差打出来!他这是要把咱们全村人都逼上绝路啊!”陈识声泪俱下,演技精湛。
王二梅一听,顿时炸了锅,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天杀的陈大郎啊!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把咱们村的东西往外送啊!这是要绝了咱们陈家的根啊!老头子,你快管管啊!不能让那个孽障这么胡作非为啊!”
陈青山也被陈识的话煽动得怒火中烧,他不懂什么大局、什么长远利益,他只认一个死理——好东西就得攥在自己手里,送给外人就是败家!就是对不起祖宗!更何况,这“败家子”还是他一直看不起、如今却不得不仰视的大儿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拍桌子,浑浊的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光:“这个逆子!他敢!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陈识见火候已到,阴恻恻地道:“爹,娘,光我们反对还不够。得让全村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得让族老们看清楚,他陈羽就是个祸害!我有个法子……”
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毒计和盘托出。
……
就在村长陈永贵和几位族老紧锣密鼓地准备呈文,打算次日前往县衙之际,一股更加汹涌、更加致命的暗流,裹挟着恶毒的谎言,在村里疯狂传播开来。
这一次,流言不再仅仅针对薄淑萍等女眷,而是直指陈羽本人!
“听说了吗?陈大郎根本不是想把蜂窝煤献给县太爷!他是早就和县里的胥吏勾结好了,要贱价把方子卖出去,中饱私囊!”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他还在外面欠了巨额的赌债,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献技’的名头,实际是要卷了钱跑路!”
“不止呢!有人说看见他前几天偷偷摸摸跟几个外地人来往,那些人看着就不像好人,说不定是……是山上的土匪!他这是要引狼入室,祸害咱们全村啊!”
“怪不得作坊好端端的会起火,说不定就是他自导自演,好找个借口把方子卖出去!”
“不孝啊!这么大的事,他连爹娘都不告诉,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族长的话他也不听,这是要造反啊!”
这些流言编造得煞有介事,真假混杂,极具煽动性。尤其将“不孝”、“勾结外人”、“祸害乡里”这几项大帽子扣下来,瞬间点燃了许多不明真相、或是本就对陈羽心存不满的村民的怒火。
而就在这时,陈青山和王二梅,在陈识的怂恿下,粉墨登场了。
他们两人,一个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一个披头散发,哭天抢地,直接堵在了村长陈永贵家的门口,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围观。
“永贵大哥!各位乡亲!你们要给我们老两口做主啊!”陈青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陈大郎那个孽障!他不孝父母,忤逆尊长!如今更要做出这等卖村求荣、断送祖宗基业的恶事!我们……我们管不了他了啊!”
王二梅更是发挥了她撒泼打滚的本事,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我的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如今发达了,就不要爹娘了,还要把全村人都害死啊!他要把蜂窝煤卖给土匪啊!大家快拦住他,不能让他毁了青阳村啊!”
他们这一闹,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浇下了一瓢冷水,场面瞬间失控。许多被流言蛊惑的村民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叫嚷着:
“不能让陈大郎卖方子!”
“把他赶出青阳村!”
“请族老执行家法!”
混乱中,不知是谁带头,一群人竟气势汹汹地朝着村西头陈羽家的小院涌去,叫骂声、哭喊声、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潮水。
陈永贵和几位族老想要阻拦,却被激动的人群裹挟着,根本无力控制局面。陈永贵气得浑身发抖,连声大喊:“胡闹!都是胡闹!事情还没弄清楚……”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之中。
……
小院之内,陈羽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喧嚣。他站在院中,脸色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翻涌着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苏晚晴、薄淑萍和薄淑秋紧紧靠在一起,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却都强忍着没有出声。陈沐则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紧紧握着拳头,挡在三位娘亲和弟妹身前。
“砰!砰!砰!”
院门被砸得震天响,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叫骂如同冰雹般砸来。
“陈大郎!滚出来!”
“卖村贼!滚出青阳村!”
“把你那祸害人的婆娘都交出来!”
陈羽缓缓走到院门后,并没有开门,而是猛地一提气,声如惊雷,骤然炸响:
“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怒吼,蕴含着他穿越以来苦练不辍的内息和满腔的愤懑,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门外的所有嘈杂!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一滞,瞬间安静了不少。
陈羽猛地拉开了院门。
门外,是黑压压的人群,前面是状若疯魔的陈青山和王二梅,旁边是眼神阴冷、嘴角带着得意弧度的陈识,后面则是众多神情激愤或被煽动的村民。
陈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首先扫过陈青山和王二梅,那眼神中再无半分温度,只有彻底的失望与冰封的漠然。陈青山和王二梅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寒,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陈识脸上。
陈识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强撑着冷笑道:“大哥,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你勾结外人,欲卖村中至宝,气晕父母,激起民愤!还不快跪下来向爹娘认错,向全村父老请罪!”
陈羽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将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一收入眼底。他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愤怒与不解,也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贪婪与幸灾乐祸。
忽然,他笑了。
不是愤怒的冷笑,不是嘲讽的讥笑,而是一种仿佛看透了世情炎凉、彻底放下后的,带着几分悲凉和无限决绝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笑声起初低沉,继而变得高昂,在寂静的人群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被他这反常的笑声弄懵了,不解地看着他。
笑声戛然而止。
陈羽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与决绝。他盯着陈识,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陈识,还有我‘敬爱’的爹,娘,以及各位被煽动而来的乡亲。”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勾结外人,卖村求荣,说我忤逆不孝,祸害乡里。”
“你们想要的,不就是我陈羽身败名裂,交出蜂窝煤,甚至逼死我这一家老小,好让你们,或者让你们背后的某些人,得以如愿吗?”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我陈羽,自问醒来之后,未曾主动害过一人。弄出蜂窝煤,初衷不过是为了一家活命,见有利可图,亦不忘携乡邻共富。所得之利,大半归于村中公益,条款清晰,账目公开,何来中饱私囊?”
“我欲献技于官,是为求长久安稳,免受小人暗算,亦是愿以此物惠及更多百姓,为村子谋一护身符。何来卖村求荣?何来引狼入室?”
“至于不孝?”陈羽的目光再次落到陈青山和王二梅身上,那目光让两人如坠冰窟,“我之家产,皆由我双手挣来,未曾占用老宅半分田产银钱。该奉之孝敬,从未短缺。然父母视我如仇寇,听信谗言,屡次逼迫,甚至今日聚众闹事,欲置我于死地!这,便是你们想要的‘孝道’吗?!”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气势便攀升一截,到最后,已是声震四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将不少村民问得哑口无言,心生惭愧。
陈羽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断。他不再看陈青山和王二梅,而是转向闻讯赶来、脸色铁青的村长陈永贵和几位族老,拱手,朗声道:
“永贵伯,各位族老,各位乡亲在此,正好为我陈羽,做个见证!”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既然父母不慈,兄弟不仁,亲缘已绝,这家,再无合之必要!我陈羽,今日便请开祠堂,禀明祖先,与此等父母兄弟,分家!分户!自此之后,各立门户,各过各日,生死荣辱,再无相干!”
“分家!分户!”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接连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开祠堂分家分户!这是要彻底断绝关系,划清界限啊!
陈永贵和族老们骇然变色!陈青山和王二梅目瞪口呆!陈识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所有村民都惊呆了!
谁都没想到,陈羽被逼到绝境,使出的不是妥协,不是辩解,而是如此决绝、如此刚烈的一招!
怒极反笑,笑断亲缘!
陈羽站在院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冰冷如铁,扫视全场,再无半分留恋。
这个家,他不要了!这群所谓的“亲人”,他也不再认了!
从今往后,他陈羽,只为自己,只为身后那个需要他守护的小家而活!
祠堂,必须开!这个家,今天分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