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青阳村陈羽三兄弟新居落成的喜庆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之际,一场远比县令嘉奖更为隆重、更具冲击力的荣宠,正以帝国驿道最快的速度,向着这座小小的村落奔涌而来。
这一日,延昌县令李文宣早早便沐浴更衣,身着簇新的七品鸂鶒补服,带着县衙一众属官,肃立在县衙大门前,翘首以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激动与紧张的肃穆气氛。过往百姓无不侧目,私下议论纷纷,不知是何等大事,能让父母官如此郑重其事。
辰时三刻,一队打着皇家旗号、风尘仆仆却仪仗鲜明的队伍,终于出现在了县衙外的长街尽头。为首者,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青色宦官常服的中年内侍,身后跟着数名护卫和捧着各式朱漆木盒的小太监。
李文宣见状,心脏猛地一跳,连忙带领属官快步迎上前去,深深一揖到底:“下官延昌县令李文宣,恭迎上使!上使一路辛苦!”
那中年内侍,正是宫中派来宣旨的汪公公。他勒住马缰,脸上带着宫中贵人特有的、略显矜持的笑容,微微颔首:“李县令免礼。杂家奉陛下口谕,前来宣旨。此地非说话之所,且入衙内叙话。”
“是是是,上使请!”李文宣连忙侧身引路,态度恭敬至极。
将汪公公一行人迎入县衙二堂,奉上香茗后,李文宣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汪公公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不知……陛下近来圣体可还安泰?”他这话既是关心,更是试探,想从天使口中探知些许圣意。
汪公公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闻言笑了笑,声音尖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陛下龙体康健,精神矍铄,李县令有心了。陛下着杂家带话给你,”他顿了顿,看到李文宣瞬间绷直的身体和竖起的耳朵,才缓缓道,“陛下说,‘李文宣,朕没看错人,此次延昌抗疫,你做得很好。好好干。’”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李文宣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巨大的狂喜与激动瞬间淹没了他!皇帝亲口褒奖!“没看错人!”“好好干!”这简短的几句话,对于一个远在边疆的七品县令而言,无异于最高的肯定和无限的期许!这意味着他的政绩已简在帝心,未来的仕途,已然铺开了一条金光大道!
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离座,“扑通”一声面向西南燕都的方向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抖,几乎是泣声高呼:“臣……臣李文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不负陛下厚爱之恩,必当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报效皇恩,守护延昌百姓!”
看着李文宣如此激动失态,汪公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放下茶盏,虚扶一下,笑道:“李县令快快请起,陛下知你忠心。陛下还有圣旨,是给那青阳村的陈羽,以及对你和另一位有功之人的嘉奖。”
李文宣这才恍然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激动的泪水,连忙道:“是是是,下官失仪,让公公见笑了。”他心中更是震动,没想到嘉奖陈羽的圣旨,竟是由宫中内侍亲自来宣,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汪公公饶有兴致地问道:“李县令,陛下对那位献上防疫良策的青阳陈郎颇感兴趣,你且与杂家说说,此子究竟是何等样人?”
李文宣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所知的关于陈羽的一切,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禀报给汪公公。从陈羽“疯病”痊愈后,如何发明蜂窝煤,不藏私献于村中,惠及乡里;如何又捣鼓出砖窑,烧出上好青砖,带领村民致富;再到此次疫情,如何不顾自身安危,献上良策,并亲身深入疫区协助防疫……他言语之中,毫不吝啬对陈羽的赞赏,将其描绘成一个虽出身乡野,却胸怀大义、智勇双全、知进退、识大体的难得人才。
汪公公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抚着光滑的下巴,眼中不时闪过惊异之色。待到李文宣讲完,他才缓缓点头,感叹道:“想不到,这穷乡僻壤之地,竟能生出如此一位人物!发明利民之物而不独占,献安邦之策而不居功,更难得的是这份沉稳与识大体……嗯,不错,不错。陛下若知其详,定然更加欣慰。”
他站起身,正色道:“李县令,准备香案,召集相关人员,明日一早,随杂家前往青阳村,宣旨!”
“下官遵命!”李文宣躬身应道,心中为陈羽感到高兴,也深知,经此一事,陈羽之名,将不再局限于延昌一县了。
……
翌日,青阳村。
清晨的宁静被急促的马蹄声和锣鸣打破。县令李文宣的仪仗在前开路,汪公公的皇家仪仗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无数惊疑、好奇、敬畏的目光注视下,径直来到了村西头那三座崭新的红砖小楼前。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青阳村。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在远处,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那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官府仪仗,尤其是那面明黄色的龙旗和宦官打扮的汪公公,更是让所有人意识到——这是皇恩降临了!
陈羽早已接到李文宣派快马送来的通知,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当真看到这阵仗时,依旧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深吸一口气,领着身着整洁新衣的苏晚晴、薄淑萍、薄淑秋以及四个孩子,还有闻讯赶来的陈石、陈川两家,在院门外跪迎圣旨。村长陈永贵及一众族老也慌忙赶来,跪在后方。
香案早已设好,烟气袅袅。
汪公公手持明黄圣旨,肃立于香案之前,目光扫过跪伏于地的众人,最后落在为首的陈羽身上,微微颔首,这才缓缓展开圣旨,用那特有的尖细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塑北州延昌县青阳村乡民陈羽,虽起于微末,然秉性忠纯,才智卓荦。前有献蜂窝煤之法,利民取暖,惠及乡梓;后有制青砖之技,坚固屋舍,福泽地方。尤以今岁延昌突发恶疫,危殆之际,该民不顾己身陷于险地,献防疫安民之良策,系统周全,切中要害。县令李文宣从其策,推行有力,终使疫魔得遏,生灵得保,功在社稷,德被苍生!”
“朕心甚慰!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陈羽以一介布衣,而能怀兼济天下之心,行救国安民之举,实乃乡野之典范,士民之楷模!其功甚伟,其德可风,若不厚加褒奖,何以彰朝廷赏罚之明,何以励天下忠义之士?”
“兹特赐:陈羽,黄金百两,锦缎五十匹!赐同进士出身,授承事郎(正九品文散官)!赐御笔亲书‘积善之家’匾额一块!赐玉带一条!”
“嘉奖延昌县令李文宣,勤政爱民,应对得当,擢升从六品承直郎,仍署理延昌县事,赐白银五百两,绢二十匹!”
“嘉奖梁氏医馆之女梁雨烟,仁心仁术,不避凶险,深入疫区救治百姓,赐‘妙手仁心’匾额一块,白银百两,绢十匹!”
“望尔等再接再厉,不忘初心。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青阳村村西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所有人都被这浩荡的皇恩和厚重的赏赐惊呆了!
黄金百两!锦缎五十匹!同进士出身!九品官身!御笔匾额!玉带!
这对于一个普通农户而言,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殊荣!这意味着陈羽一步登天,从一个白丁,跃升为了有官身的“老爷”!虽然只是散官,但见官不跪,免除徭役,身份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以李文宣为首,所有跪地之人,包括陈羽在内,都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带着无比的激动与虔诚。
陈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双手过头,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圣旨:“草民陈羽,叩谢陛下天恩!”
汪公公将圣旨交付到陈羽手中,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陈承事(对承事郎的尊称),快快请起。陛下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他又亲自将盛放着黄金、锦缎、玉带的朱漆木盒,以及那块覆盖着红绸的御匾,一一交由陈羽及其家人手中。
苏晚晴、薄淑萍等人捧着那流光溢彩的锦缎和沉甸甸的黄金,手都在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激动与难以置信的泪水。陈沐、陈泽等孩子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金灿灿的元宝,小脸兴奋得通红。
李文宣也激动地接过了擢升的圣旨和赏赐,对着燕都方向再次叩谢。
远处围观的村民们,此刻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议论声!
“老天爷!黄金!官身!御匾!”
“陈大郎……不,陈老爷了!一步登天了!”
“我就说羽哥儿不是凡人!看看!看看!”
“咱们青阳村出了个官老爷了!光宗耀祖啊!”
人群沸腾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狂喜。陈永贵和几位族老更是老泪纵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对于整个青阳村陈氏宗族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然而,在这片普天同庆的狂喜之中,总有那么一些角落,充斥着与之格格不入的冰冷与嫉恨。
老宅之内,陈青山和王二梅扒着门缝,看着远处那喧闹辉煌的场景,看着那明黄色的圣旨和金光闪闪的赏赐,听着那震天的“陈老爷”的欢呼声,两人的脸色惨白如纸,悔恨如同毒虫般噬咬着他们的心肝。王二梅更是直接瘫软在地,捶打着地面,嚎啕大哭:“我的儿啊……那是我的大儿啊……本该我们享福的啊……”
陈识没有出门,他躲在屋内最阴暗的角落,听着外面的喧嚣,身体因极致的嫉妒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唇甚至被自己咬破,渗出血丝。黄金、官身、御匾……这一切,本该……本该……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几乎要疯狂。
而他身后的陈进安,则死死地盯着村西头的方向,那双阴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和更加深沉的算计。皇恩浩荡?一步登天?他心中冷笑:“站得越高,盯着你的人就越多,摔下来的时候,也就越惨!陈羽……我的好大伯,咱们……走着瞧!”
皇恩降临,青阳村几家欢喜几家狂。陈羽接旨谢恩,在无数羡慕、敬畏、祝贺的目光中,正式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阶层。然而,这份突如其来的滔天荣宠,如同最耀眼的火焰,在照亮他前路的同时,也必然吸引来更多隐藏在暗处的飞蛾与毒虫。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静。